”正是:
一幅畫圖藏啞謎,千金家事仗搜尋。只因嫠婦孤兒苦,費盡神明大尹心。
不題梅氏母子回家。且說滕大尹放告己畢,退歸私衙,取那一尺闊、一尺長的小軸,看是倪太守行樂園:一手抱個嬰孩,一手指著地下。推詳了半日,想道:“這個嬰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說了。那一手指地,莫非要有間官念他地下之情,督他出力麼?”又想道:“他既有親筆分關,官府也難做主了。他說軸中含藏啞謎,必然還有個道理。若我斷不出此事,枉自聰明一世。”每日退堂,便將畫圖展玩,于思萬想。如此數日,只是不解。
也是這事合當明白,自然生出機會來。一日午飯後,又去看那軸子。丫鬟送茶來吃,將一手去接茶甌,偶然失挫,潑了些茶把軸子沾溼了。滕大尹放了茶甌,走向階前,雙手扯開軸子,就日色曬乾。忽然,日光中照見軸子裡面有些字影,滕知縣心疑,揭開看時,乃是一幅字紙,託在畫上,正是倪太守遺筆。上面寫道:
老夫官居五馬,壽逾八旬。死在旦夕,亦無所恨。但孽子善述,方年週歲,急未成立。嫡善繼素缺孝友,日後恐為所戕。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戶,悉以授繼。惟左偏舊小屋,可分與述。此屋雖小,室中左壁理銀五千,作五壇;右壁理銀五千,金一千,作六壇,可以準田園之額。後有賢明有司主斷者,述兒毒酬自金一百兩。八十一翁倪守謙親筆。年月日花押。
原來這行樂園,是倪太守八十一歲上與小孩子做週歲時,預先做下的。古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虛也。滕大尹最有機變的人,看見開著許多金銀,未免垂涎之意。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差人“密拿倪善繼來見我,自有話說。”
卻說倪善繼獨罷傢俬,心滿意足,日日在家中快樂。忽見縣差毒著手批拘喚,時刻不容停留。善繼推阻不得,只得相隨到縣。正直大尹升堂理事,差人稟道:“倪善繼己拿到了。”大尹喚到案前,問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長子麼?”善繼應道:“小人正是。”大尹道:“你庶母梅氏有狀告你,說你逐母逐弟,佔產占房,此事真麼?”倪善繼道:“庶弟善述,在小人身邊,從幼撫養大的。近內告有家財萬貫,非同小可;遺筆直偽,也未可知。念你是縉紳之後,且不難為你。明日可喚齊梅氏母子,我親到你家查閱傢俬。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公道,難以私情而論。”喝教室快押出善繼,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聽審。公差得了善繼的東道,放他回家去訖,自往東莊拘人去了。
再說善繼聽見官府口氣利害,好生驚恐。論起傢俬,其實全未分析,單單持著父親分關執照,幹鈞之力,須要親族見證方好。連夜將銀兩分送一黨親長,囑託他次早都到家來。若官府問及遺筆一事,求他同聲相助。這夥一黨之親,自從倪太守亡後,從不曾見善繼一盤一盒,歲時也不曾酒杯相及。今日大塊銀子送來。正是閒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各各暗笑,落得受了買東西吃。明日見官,旁觀動靜,再作區處。時人有詩云:
休嫌庶母妄興詞,自是為兄意太私。今日將銀買一黨,何如匹絹贈孤兒?
且說梅氏見縣差拘喚,己知縣主與他做主。過了一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先到縣中去見滕大尹。大尹道:“憐你孤兒寡婦,自然該督你說法。但聞得善繼執得有亡父親筆分關,這怎麼處?”梅氏道:“分關雖寫得有,卻是保全孩子之計,非出亡夫本心。恩相只看傢俬簿上數目,自然明白。”大尹道:“常言道清官難斷家事。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梅氏謝道:“若得兔於飢寒足矣,豈望與善繼同作富家郎乎?”滕大尹分付梅氏母子:“先到善繼家伺候。”
倪善繼早己打掃廳堂,堂上設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爐好香。一面催請親族:“早來守候。”梅氏和善述到來,見十親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見了,也不兔說幾句求情的話兒。善繼雖然一肚子惱怒,此時也不好發洩。各各暗自打點見官的說話。
等不多時,只聽得遠遠喝道之聲,料是縣主來了。善繼整頓衣帽迎接;親族中,年長知事的,準備上前見官;其幼輩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後張望,打探消耗。只見一對對執事兩班排立,後面青羅傘下,蓋著育才有智的滕大尹。到得倪家門首,執事跪下,嗆喝一聲。梅氏和倪家兄弟,都一齊跪下來迎接。門子喝聲:“起去!”轎伕停了五山屏風轎子,滕大尹不慌不忙,跟下轎來。將欲進門,忽然對著空中,連連打恭;口裡應對,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眾人都吃驚,看他做甚模樣。只見滕大尹一路揖讓,直到堂中。連作數揖,口中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