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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拋散於地,喝教車仗快走,口內罵聲不絕。似道流淚不止。鄭虎臣的主意,只教賈似道受辱不過,自尋死路,其如似道貪戀餘生。比及到得漳州,童僕逃走俱盡,單單似道父子三人。真個是身無鮮衣,口無甘味,賤如奴隸。窮比乞兒,苦楚不可盡說。

漳州太守趙分如,正是賈似道舊時門客,聞得似道到來,出城迎接,看見光景淒涼,好生傷感。又見鄭虎臣顏色不善,不敢十分殷勤。是日,趙分如設宴館驛,管待鄭虎臣,意欲請似道同坐。虎臣不許,似道也謙讓道:“天使在此,罪人安敢與席?”到教趙分如過意不去,只得另設一席於別室,使通判陪侍似道,自己陪虎臣。飲酒中間,分如察虎臣口氣,銜恨頗深,乃假意問道:“天使今日押團練至此,想無生理,何不教他速死,免受蒿惱,卻不乾淨?”虎臣笑道:“便是這惡物事,偏受得許多苦惱,要他好死卻不肯死。”趙分如不敢再言。次日五鼓,不等太守來送,便催趲起程。

離城五里,天尚未大明。到個庵院,虎臣教歇腳,且進庵梳洗早膳。似道看這庵中扁額寫著“木綿庵”三字,大驚道:“二年前,神僧缽盂中贈詩,有‘開花結子在綿州’句,莫非應在今日?我死必矣!”進庵,急呼二子分付說話,已被虎臣拘囚於別室。似道自分必死,身邊藏有冰腦一包,因洗臉,就掬水吞之。覺腹中痛極,討個虎子坐下,看看命絕。虎臣料他服毒,乃罵道:“奸賊,奸賊!百萬生靈死於汝手,汝延捱許多路程,卻要自死,到今日老爺偏不容你!”將大槌連頭連腦打下二三十,打得希爛,嗚呼死了。卻教人報他兩個兒子說道:“你父親中惡,快來看視。”兒子見老子身死,放聲大哭。虎臣奮怒,一槌一個,都打死了。卻教手下人拖去一邊,只說逃走去了。虎臣投槌於地,嘆道:“吾今日上報父仇,下為萬民除害,雖死不恨矣。”就用隨身衣服,將草荐卷之,埋於木綿庵之側。埋得定當,方將病狀關白太守趙分如。

趙分如明知是虎臣手腳,見他兇狠,那敢盤問?只得依他開病狀,申報各司去迄。直待虎臣動身去後,方才備下棺木,掘起似道屍骸,重新殯殮,埋葬成墳,為文祭之。辭曰:嗚呼!履齋死蜀,死於宗申;先生死閩,死於虎臣。哀哉,尚饗!

那履齋是誰,姓吳名潛,是理宗朝的丞相。因賈似道謀代其位,造下謠言,誣之以罪,害他循州安置,卻教循州知州劉宗申逼他服毒而死。今日似道下貶循州,未及到彼,先死於木綿庵,比吳潛之禍更慘。這四句祭文,隱隱說天理報應。趙分如雖然出於似道門下,也見他良心不泯處。

閒話休題,再說似道既貶之後,傢俬田產,雖說入官,那葛嶺大宅,誰人管業?高臺曲池,日就荒落,牆頹壁倒,遊人來觀者,無不感嘆,多有人題詩於門壁。今錄得二首,詩云:深院無人草已荒,漆屏金字尚輝煌。

底知事去身宜去?豈料人亡國亦亡?

理考發身端有自,鄭人應夢果何祥?

臥龍不肯留渠住,空使晴光滿畫牆。

又詩云:

事到窮時計亦窮,此行難倚鄂州功。

木綿庵裡千年恨,秋壑亭中一夢空。

石砌苔稠猿步月,松亭葉落鳥呼風。

客來不用多惆悵,試向吳山望故宮。

第二十三卷 張舜美燈宵得麗女

太平時節元宵夜,十里燈球映月輪。

多少王孫並士女,綺羅叢裡盡懷春。

話說東京汴梁,宋天子徽宗放燈買市,十分富盛。且說在京一個貴官公子,姓張名生,年方十八,生得十分聰俊,未娶妻室。因元宵到乾明寺看燈,忽於殿上拾得一紅綃帕子,帕角系一個香囊。細看帕上,有詩一首雲:囊裡真香心事封,鮫綃一幅淚流紅。

殷勤聊作江妃佩,贈與多情置袖中。

詩尾後又有細字一行雲:“有情者拾得此帕,不可相忘。

請待來年正月十五夜,於相藍後門一會,車前有鴛鴦燈是也。“

張生吟諷數次,歎賞久之,乃和其詩曰:濃麝因知玉手封,輕綃料比杏腮紅。

雖然未近來春約,已勝襄王魂夢中。

自此之後,張生以時挨日,以日挨月,以月挨年。倏忽間烏飛電走,又換新正。將近元宵,思赴去年之約,乃於十四日晚,候於相藍後門,果見車一輛,燈掛雙鴛鴦,呵衛甚眾。張生驚喜無措,無因問答,乃誦詩一首,或先或後,近車吟詠。雲:何人遺下一紅綃?暗遣吟懷意氣饒。

料想佳人初失去,幾回纖手摸裙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