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已經準備好了兩篇稿子。一篇是現成官樣文章,是他指示剛接任他擔任河陰縣委書記,並依然兼著縣長職務的張小燕,負責起草的,他做了稍事修改,到時照本宣科即可。另一篇是腹稿,雖是腹稿,卻也經他不知反覆斟酌過多少遍,早已爛熟於胸。事實上他是準備使用這篇腹稿的。作為新任地區行署專員,又是前任河陰縣委書記,地區所屬五縣定為全國退耕還林還草試點試範區也罷,河陰縣定為國家退耕還林還草科技支撐試點縣也罷,龜峁山風景區的成立,都是一個帶有標誌性意義的事件。何況,對於他本人來說,無論作為一名黨的高階領導幹部,還是作為一名共產黨員,龜峁山風景區成立這件事,都有一種非同尋常的人生與生命操守上的意義呢。雖說這是一篇表面上的即席講話,毋寧說,是他精心準備的一篇向社會向世人正式發表的執政宣言和人生宣言。
這次活動中,他首先想辦的一件事是,希望借這篇講話,清除長期以來因為歷史原因,而罩在自己頭頂上的一個“典範”光環。他已經多次捫心自問,自己這是不是一種政治作秀?而結論卻又總是理直氣壯的:不是的,絕不是!這是關乎新時代一位新型政治家的,一種政治價值理念的宣言和倡揚,一種人生價值理念的宣言和倡揚。是丁點兒都沒錯的。
退耕還林還草,現在已經是國家開發中西部地區的一項重要國策。多少年來,從省委到中央各級領導機構下達的一些檔案中,都以首肯方式,把這種退耕還林還草的首倡者首驗者,說成是河陰縣,這是沒錯的。但在這些檔案裡,卻又是把功勞記在了他白東明頭上的,就因為首倡首驗階段,他曾任省委駐河陰縣一個叫龜峁莊的小村莊扶貧工作隊長,接著又擔任過河陰縣委書記縣長。這無論如何,都令他有一種貪天之功為己有的欺名盜世之感。特別是那些對此作大肆渲染的媒體,把他白東明都說神了。說他是“中國第一個吃螃蟹者”;好像那改變“以農為主”而退耕還草還林的思想和做法,是他憑聰明的腦袋一拍,就發明了出來的。真是瞎胡鬧!
最近,白東明一直在想,他必須告訴時代,同時也告訴歷史:那個首倡者首驗者,真正名字叫人民群眾,而代表人民群眾這種意願的那些人中,有一個叫公孫龜年的真正共產黨人,卻含辱負重、沉埋進歷史。
在那篇腹稿中,白東明不想說那些官話、套話、空話,他的腹稿,洋溢真情、真實、真理,他要藉助自己的職權,把他的那位亡友,那位真正共產黨人公孫龜年舉起來,把一顆飽含時代與歷史良知的,金子般的心舉起來,為公孫龜年擦拭掉歲月蒙塵。同時,他也想告訴世人,一種新的政治理念,是如何從社會演進的必然藤蔓上,以偶然形式的果子誕生出來的。
可是,父親這一來,事情可能全給搞砸。
白東明有點焦躁。他走進自己的臨時住所,地區賓館貴賓樓那個套房的裡間臥室,隨手拿起電視遙控器,開啟電視,卟嗒卟嗒選臺,二十多個頻道依次從頭選到尾,沒一個臺是他想看的,於是,啪的一聲又把電視關掉了。此刻,正是幾乎所有電視臺談情說愛時刻,尤其是那些電視言情劇,全都慼慼我我,愛得死去活來,愛得一沓糊塗。他不由自主地搖搖頭。就在這時候外間的電話鈴響了。他大步跨出外間,拿起話筒。
電話是河陰委書記兼縣長張小燕打來的。
“東明,你還真的沒睡啊。上任這麼長時間了,還在心潮澎湃?”電話裡,傳來他的那位原來的搭擋、現在的部下,女性的熟悉的磁性口音。
“心潮澎湃?是啊,心潮澎湃!只怕今晚又要濤聲依舊嘍!”
“官做大了,大概是想,應該夫唱婦隨了,怕是想夫人了吧?”
“真乃婦人之見!怎麼,那件事聯絡的結果如何?”
他們說的是龜峁山風景區成立儀式,以及各研討會邀請來賓的事。這次系列活動,是以龜峁山風景區成立為總開幕式的。雖然全部活動是由地委和行署主辦,具體事宜卻是由河陰縣委縣政府來操辦的。何況,龜峁山風景區經上級批准,確定為副縣級行政管理單位,依然歸河陰縣管轄呢。
“除省政協答應來一位領導外,省委、省人大、省政府辦公廳都明確答覆不來人參加。其他邀請人員大都敲定。省委宣傳部、省計委、省財政廳、省農業廳、省林業廳、省文化廳、省旅遊局、省社科院、省農科院、省文聯、省作協等都要來人,各新聞單位都要來人,咱們工作隊原班人馬都要來,另外《場》雜誌社也要來一大班人……”
還沒等張小燕把話說完,白東明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