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膽量,與我一起擔這麼一個名聲?
葉秀子這個念頭一經產生,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坐在葉秀子辦公室,倆口子久久都沒再說話。
後來,楊大康抿滅手中的最後一支菸的菸蒂,自顧自走出美編室,下樓又去了自己的辦公室。葉秀子還是坐在她的美編室發呆。
這天,兩人都沒吃中午飯。
下午人們陸續上班之後,倆口子的工作依然專心如昔,沒人知道他們曾經發生過一場不愉快,而且是他們結婚成家以來,第一次公開的不愉快。但他們自己能感覺出來,自從發生這次爭吵之後,都對對方有了警惕的心靈與目光,同時,也對自己的心靈增加了自覺的審視和拷問。
首先是葉秀子發現,楊大康對自己的看管似乎比過去緊了,只要她葉秀子加班加點,丈夫也總是要加班加點,而且楊大康進卡拉OK廳也少了,她知道丈夫擔心自己,有同公孫龜年單獨接觸的機會。於是,她正點上下班的時候就多了,即使需要加班,也要把工作帶回家裡來加班。
同時,葉秀子也不止一次地回想起,她第一次發現公孫龜年就是當年詩人縴夫的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在全社,恐怕只有她和老唐知道。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丈夫楊大康。她就是從那時起,對公孫龜年產生了一種異於別人的異樣情緒的。這種情緒,很長時間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直到這次楊大康發火,她才有了自覺。她偷偷地審問自己:自己在移情別戀著這個男人嗎?這個從來不談自己家庭和身世的男人,這個曾是大名鼎鼎詩人縴夫的男人,這個在人才和風度上遠遜自己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倘)丈夫的男人,到底是他的什麼東西,在無形中吸引了自己?
那還是公孫龜年尚未到刊社報到的一天。
唐風在電話裡,讓葉秀子來他的二層辦公室一趟,說是版面設計方面有幾個地方需要改動。她正和一位作者談話,遲到了十幾分鍾。走進唐風辦公室,唐風卻不在。她坐在唐風寫字檯對面那把椅子上等著。窗戶開著,有風吹進來,吹散了碩大寫字檯上一個信封下,壓著的兩張豎格紅線軟信紙,以工整楷體寫著內容的兩張信紙,飄落在地板上。
類似的信紙她非常熟悉,丈夫楊大康,人漂亮字也漂亮,社會上已被人稱之為青年書法家,給同學朋友寫信,楊大康也都用得是這種豎格軟信紙。她急忙撿拾,無意中看了信的內容。信是以“唐叔叔”開頭的,內容很簡單,除了問好,主要談的是一個名叫公孫龜年的軍隊幹部,轉業安置工作問題,其中對那位軍轉幹部的幾句簡潔評價話語,評價相當高,最後是希望唐叔叔給予信任和保護,其中特別點明,“不要再使他遭受詩歌事件的舊傷害了”,言外之意,似乎是讓唐風為這位公孫龜年保密的意思。
這令葉秀子大吃一驚。
什麼“詩歌事件”?難道是指當年《場》雜誌發表詩人縴夫長詩《老人家,請你住手》那件事?在她的記憶中,發生在全國的詩歌事件,也就這麼一件最岀名。這位公孫龜年難道就是當年的詩人縴夫?
多少年前,她曾為縴夫的長詩《老人家,請你住手》改編成連環畫,說是連環畫,不如說是系列寫意插圖更合適。這首長詩並非敘事詩,而是政治抒情詩。她為這首長詩插圖的時候,是此詩剛剛在黃河對面鄰省的那個地區級文學刊物上首發的時候,也是她正準備從插隊的河陰縣到省婦聯報道前夕。至於此詩在某省作協那本文學期刊上轉發後,又被《場》雜誌再一次轉發,那已經是此詩被她插圖的第四年,也即她到《場》社工作的一年之後。
隨後,此詩受到批判,詩作者縴夫銷聲匿跡。
再隨後,《場》雜誌社內部引起一場激烈爭論。
本社少數幾個人對此詩持完全否定態度,認為本來發表這種有政治錯誤的詩就不應該。以青年記者關凱為首的一班青年編輯,則贊同文學評論家牧也之先生觀點,並激烈批駁一些人是“左棍子”。
那時楊大康的態度,雖說並非同關凱他們意見完全相同,但卻也是為總編輯唐風辨護的:不就是一首詩嗎?它畢竟與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總體精神是苻合的嘛,言辭激烈了點過頭了點,又算啥?詩人嘛!
葉秀子也是非常同意關凱他們觀點的,但卻從來沒有參加過爭議。當然她也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包括丈夫楊大康在內,她還為此詩畫過寫意畫。
這場爭論,最後讓總編輯唐風,以“不了了之”的辦法處理了,當然,唐風也為此向上級寫了檢查,兜攬(攪)了全部責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