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見暝,暮色四合。酒肆臨窗俯瞰下去,可見小鎮子安寧祥和,由喧嚷走向沉靜,處處炊煙嫋起,燻得天幕更沉幾分。
天邊有星子爬上來,追著半輪殘月,像冥國的影子投入人間,點點滴滴開始蠶食,將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把人間淹沒在昏沉的潮水下。
酒肆裡掌起燈,稀稀朗朗的零星客人也欲離去,酒後正宜歸家早眠。
有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據案而坐,以手撫劍,飲酒嗟嘆,旁邊數人鼓譟譏諷,字字冷謔。
那書生驀將佩劍一拍桌案,凜然喝道:“我聞上古以將,天無二日,人無二主,其賢如堯、舜、禹,也必禪位而退,不至於天下二王,蓋因世事若不得定於一尊,必生殃禍,更何況自古以來,從未聞有牝雞司晨之事,豈不荒謬哉?
武氏自尊天后,與天皇共臨命廟堂,二聖並尊,本已是亙古奇聞,又有天皇常疾,闇弱不能當事,武氏有獨領朝綱之跡象!
她不過先太廟之才人,今竊神器以自重,操權柄而狂悖,令廟堂之上佞酷之人漸踐高位,庸碌之才敗師邊陲,武德貞觀之巍巍不復,興元改號之慼慼不絕,此安是國家長遠之計耶?
痛哉!痛哉!”
他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頗見悲慨。
便有人哂笑道:“公子此去長安應考,落榜而歸,不知所貼詩文策問為何,不妨誦來,叫我等一明究竟,瞻公子之大才!”
那書生麻衣素白,額頂飽滿,地閣方圓,鼻若懸膽,年約二十來歲,兩頰已有鬚髯,微虯雜亂,但氣魄甚偉,凜然有正氣,此刻卻一時語塞,只低頭飲酒不語。
酒肆臨窗一席,也坐一名男子,亦一身麻衣,眉目清俊,隱有逸仙之氣。他環顧四周,目光微沉,良久之後,才露出釋然之色,微微一嘆,從臉上取下一隻眼鏡,收進袖間。
正是周虞。
正當此刻,那名高聲書生起身,與酒家算賬,便要離去。
酒家善意說道:“公子看著不是我們鎮上人,目下天色將晚,左近並無村鎮驛館,公子是要往哪裡去?可要在我店中歇腳一宿?”
書生說道:“我應舉下第,將還湘濱,因有鄉人客居涇陽,當去一會。”
“恐荒野深險,多猛怪精魅,不宜夜行啊!”酒家再勸道,“不如就在我店中歇息一夜吧,公子?”
書生振一振長劍,不以為然:“我養一口浩然氣,什麼猛怪精魅,魑魅魍魎,怎敢近我?”
酒家便不再多言。
周虞也起來身,向那書生走去,正色道:“聞公子將還湘濱,要先去涇陽,不如你我同行如何?”
書生大喜:“如此大善!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周虞。”
書生道:“我名柳毅,表字不日。兄臺是涇陽人士?”
周虞心中瞭然,果然如此,此人就是柳毅。他笑著說道:“不是不是,也是去會客。”
二人便結伴出了酒肆,柳毅牽了馬來,周虞忽一拍腦門,苦笑道:“我因馬老倒斃,才落腳這小鎮上,倒忘了還未重新購置馬匹,這就去馬行選馬。柳兄可在前慢行,我選了良駒之後,即刻趕上。”
柳毅道:“我等等周兄無妨,我囊中有酒,你我同行痛飲,豈不快哉?”
周虞正色說道:“柳兄真當那酒家善心留你住宿?”
柳毅道:“不過是圖我的住宿銀兩罷了。”
“呵。”周虞冷笑道,“柳兄不速速離開,不用多久,必有兵丁前來,將你索拿,治你個大不敬的欺君大罪!”
“啊!”柳毅豁然明悟,連忙拱手說道,“果然是如此!多謝周兄提醒,我這便先走,在前頭等著周兄!”
柳毅性情豁達,義氣豪邁,也不糾葛,當即答應,劍柄一拍馬臀,縱馬馳去。
周虞立在原地,目送柳毅離去。
“又是一個新的任務世界?這次卻不同,竟然不是讓我靈魂登入某個載體,而是直接肉身降臨?”
他心內震撼,對蒼梧組織更感到驚悚,對方擁有的手段簡直匪夷所思。
他看著小鎮上空嫋嫋升騰,漸漸彙集的炊煙。
它們聚了又散,在他眼中漸漸浮現為行行文字——
“時間:大唐儀鳳年間。
地點:《傳書記》世界。
任務執行者:周虞,男,歲。
任務簡介:
從來神怪之屬,不見容於世,聖人之臨朝,欲塑盛世太平,海晏河清,必絕淫祀而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