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很鎮定,在這個似乎註定死去的夜晚,在敵軍震耳欲聾的炮火聲中,他突然想起這句詩。他雖是對著部下嘆息,卻並不指望對方回應。藉著整支突擊隊裡唯一一臺還在運轉的機甲發出的微弱光芒,阿緹硫絲努力辨認著器官捐贈確認書上的專案——在所有能源斷絕的情況下,原始的紙質媒介反而最為可靠。
這臺機甲屬於列昂·阿列克,一時風頭無兩的軍中新星,寒門逆襲的神話將軍。
“他知道時間如同他自己一般,不分晝夜地跑向他葬身的黎明。”雌蟲的聲音經過機甲傳音變得失真,阿緹硫絲側過頭去看,露出一絲笑意。
“我還以為雌蟲只對機甲感興趣。”阿緹硫絲略感詫異,出身寒門的列昂竟然對這位冷僻晦澀的短詩有所耳聞。寫下這首詩的蟲族是一位荒唐的貴族,死於一場宿醉,一生也就只有這首詩,伴隨著他的生平在上層貴族中流傳。
“我也以為雄蟲不會對戰爭感興趣。”
“我來看你。”雌蟲冷漠的聲音將阿緹硫絲拉向現實,列昂站在床尾,俊美悍利,像一柄長槍。阿緹硫絲曾渴望將他握在手中,可如今只是自己被傷得體無完膚。
他感到很疲憊,腦中精神海翻湧帶來的痛苦讓他疲於應對。他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終端,列昂的終端幾乎同時振動了一下。一條備註阿緹硫絲·洛耶蒂·厄喀德那的訊息映入列昂的眼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底部是對方的花體簽名,阿緹硫絲·洛耶蒂。
阿緹硫絲心中不會再因為這個決定感到疼痛,他終於就此決定放手,在列昂已經前進到無需他再擔憂的高處時,他終於能就此放手:“感謝您的探望,我與閣下的婚姻也許就走到這裡。”
對面的雌蟲動作一頓,緩緩抬頭認真看他,卻只在阿緹硫絲臉上看到自己從未見過的冷漠、疲倦與釋然。
這是值得高興的。
可他似乎直到此時才看到阿緹琉絲的瀕死,直到此刻才帶著點漫不經心地恍然頓悟——原來這樁婚姻帶給對方的痛苦與傷害並不比自己的少。
列昂終於有了點觸動,但也僅僅只有一點,這體現在他難得問了一句:“為什麼?”
阿緹硫絲只好耐心地回答他:“我快死了,臨死前想日行一善,放你自由而已。伊桑醫生不是和你說過了嗎?”然而列昂的表情告訴他,對方似乎並不知情,想起伊桑曾對他抱怨列昂從來沒有回過訊息,阿緹硫絲失笑道:“那時,你拉黑了伊桑,對嗎?”
直到伊桑接手尤利西西的治療,才被大發慈悲地從黑名單放出。
如果哪一天阿緹硫絲死了,列昂很可能是從新聞上知道的——震驚!阿列克上將雄主病死醫院無蟲收屍,是道德的淪喪,還是蟲性的扭曲?
這聽上去很好笑,阿緹硫絲也確實笑了。
“我知道你的來意。我時日無多,如果我的基因能挽救別的生命,聽起來倒也不錯。”阿緹硫絲輕鬆地說。
列昂聽著這些輕鬆到極點的話語,沉默地望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是否該說出口。
他手腕上的終端再次震動,這一次列昂臉上罕見地露出些許情緒。
阿緹硫絲不想看他在這坐如針氈,忍耐住腦中的痛苦,淡漠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你。”
列昂定定看著他,丟下一句“我們的事回來再說”就轉身迫不及待地走了。
他剛邁出病房,阿緹硫絲就猛地往前一傾,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同時,病房裡的機器人紅燈大閃,刺耳的警報聲貫穿耳膜:“一級警報!一級警報!呼叫伊桑!呼叫——”
阿緹硫絲用盡全身力氣按住機器人的電源,他喃喃道:“對不起,伊桑......”他向後倒去,小聲嘟囔著,“可是阿摩好疼......阿摩是個懦夫。”
列昂如他所預料那般不做停留地奔向他人,他也如自己所預料那般無法在世間苟延殘喘,用所剩無幾的生命去愛這個自己注視了近十年的雌蟲,在生命的最後看他走向幸福,阿緹硫絲對不起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有下一世,他會學著自私一點。
機器人啞然失聲,烏黑的眼睛倒映了床上容色蒼白卻難掩昳麗的青年。
他蜷縮著躺在床上,呼吸虛弱而至消失,但他的神情卻帶著溫柔歡欣,如此寧靜,彷彿得償所願,依偎在朱庇特的懷中。
窗外的星光灑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