髓香插。
鍾離伸手去接的動作快過思緒,白玉般的五指裹住她手腕,卻將人帶得撞進懷中。
熒的額頭抵在他胸前金線繡的螭紋上,聽見神明的心跳竟與凡人無二。
鍾離襟前玉佩纏住了她的髮簪,稍一動彈,青絲便與流蘇結作難解的網。
"莫動。"
他的嗓音難得失了從容,解發簪的手指卻穩如執棋落子。
熒盯著他喉結旁的小痣隨吞嚥起伏,忽然發現這位置與巖神像頸側的紋章分毫不差。
怪不得七天神像的面容模糊...原是怕人瞧見這顆要命的痣!
早知當初在慶雲頂就該攀上去細看——等等,攀上神像...
熒為自己莫名的腦補惹得紅了臉。
日上三竿時,萍姥姥送來的桂花釀正溫在紅泥小爐上。
鍾離斟酒的手勢讓熒想起層巖巨淵的月夜,那時他說"琥珀光中照古今";此刻酒液入盞的弧光裡,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比任何古玩上的雕花都精緻。
"金風玉露香,當配此曲。"
鍾離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支竹壎,壎身裂紋裡嵌著星銀礦脈,"旅行者可願隨這《山鬼》調起舞?"
熒的繡鞋剛點上青磚,忽覺地脈湧動。
鍾離的巖脊不知何時布成九宮格,每踏一步便有石蓮綻開。
壎聲幽咽如訴,她旋身時披帛拂過巖柱,金棕髮絲與他的流蘇在某個瞬間纏綿難分。
《歸藏易》雲:"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而他此刻佈下的巖嶂,卻只為承接一朵異鄉的蒲公英——原來摩拉克斯也會犯這等公私不分的差錯。
暮色浸透琉璃瓦,熒在收香爐時觸到暗格。
錦盒中的梧桐木古琴斷了三絃,琴腹內"歸終"二字已斑駁。
她抬頭欲問,卻見鍾離凝視著雲來海的方向,眼中沉澱著比孤雲閣更蒼茫的寂寥。
"此琴..."他撫過琴身裂痕,指尖金芒流轉如歲月倒溯,"曾奏過歸離原的春風。"
熒的指尖突然觸到他冰涼的手背。
千年往事在相觸的面板下奔湧,她看見漫山琉璃百合中,有位眉眼溫如日月的少女將琴穗系在巖槍上,笑著說"此曲名喚《金石錄》"。
這是他記憶中從未示人的痛楚嗎!?
她...竟能承受神明的回憶重量!?
四目相對,某種比契約更深的羈絆在此刻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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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飄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鍾離執傘的手傾向熒這邊,自己半邊肩膀浸在暮色裡。
路過說書人攤位時,田鐵嘴正講到"巖王爺獨戰八虯",他忽然輕聲問:"旅行者覺得,神明該有情嗎?"
熒的鞋尖碾過地上一粒石珀,答非所問:"聽說輕策莊的泉水,能把最硬的磐石滴穿。"
傘沿垂落的水簾中,她感覺握著傘柄的手微微收緊。
玉京臺到吃虎巖的路今日格外短,短得來不及數清他睫毛上沾了幾顆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