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在雪雁的引領下,緩步邁入屋內。
她步伐輕盈如貓,每一步都似乎未觸實地,悄然無聲。
整個人看上去怯生生的,彷彿一朵初綻於晨露中的小花,帶著對未來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儘管她極力想要掩藏自己思緒,卻仍難掩她那份與生俱來的楚楚動人的風姿。
看到屋子裡是一名面帶和煦笑意的女人,和一個靈動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兒,外加一個活潑可愛的三歲小兒時,香菱暗暗鬆了一口氣,那雙緊鎖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
她先前還以為,那個頑劣不堪的薛霸王,又將她送給了怎樣一個憊賴貨呢?
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感到了一絲希望。
或許,這一次,她的命運會有所不同。
她不安地抻了抻衣角,靜靜垂首等待著。
黛玉眼神複雜地望著眼前這個侷促不安的女孩兒,心中五味雜陳。
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她曾憐惜她命運多舛,對了,她還曾教過她作詩來著……
如今,再次相見,黛玉不禁感慨萬千,香菱前世慘死的結局,與她前世的命運何其相似?
都像是被命運捉弄的玩偶,無力掙扎。
黛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波瀾。
半晌,她斟酌著緩緩開口:“香菱,不,其實你的本名叫做英蓮,是姑蘇城十里街仁清巷一位鄉宦甄士隱的掌上明珠。有一年元宵節,你被家裡下人抱著去看燈會,卻不慎被拐子擄走,從此你的人生便如同飄零的落葉,幾經輾轉,最終落入了薛家。我說的這些,你可還記得?”
香菱聞言,心頭猛地一顫,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撥動,那些沉睡在心靈深處的模糊的記憶片段,彷彿在這一刻被一盞明燈照亮,逐漸清晰起來。
“英蓮”這個名字,如同遙遠的呼喚,帶著淡淡的憂傷與無盡的思念,從記憶的深淵中輕輕飄來,伴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拂過她的心田,喚醒了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她緊閉雙眼,努力地在腦海中拼湊著那些零星的記憶碎片,彷彿在尋找一塊塊失落的拼圖,試圖還原那段遙遠而模糊的過去。
此刻,當她聽到有人如此清晰地講述自己的身世時,那份久違的歸屬感,如同冬日裡的一縷溫暖陽光,穿透了寒冷的陰霾,照進了她的心房,讓她不禁淚溼眼眶。
她終於記起,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無數個寂靜無聲的午夜,當星辰點綴著夜空,她獨自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夢中無數次呼喚著這個名字,呼喚爹孃……
然而,現實的殘酷卻一次次將她的希望擊得粉碎,每一次夢醒,都是一次心碎的歷程。
小小的她,渴望在夢中找到一絲絲家的溫暖,一絲絲親情的慰藉,但每一次醒來,面對的卻都是無盡的黑暗與孤獨。
每一次的失望,都像是寒冰鍛造的利箭,精準無誤地穿透她脆弱的心房,留下一道道難以癒合的傷痕。
為了逃避那份無盡的痛苦,她不得不將那個名字,連同那些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毒打與淚水,一同深鎖於記憶的深淵,用歲月的塵埃與無盡的風霜,為它們築起一道堅實的壁壘,將它們永遠封存。
然而,就在此刻,這個她以為已經永遠遺忘的名字,再次被眼前這位嬌俏靈動的女孩輕輕提起,彷彿一陣春風拂過沉睡的大地,那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也悄然甦醒。
香菱嬌弱的身軀不禁顫抖起來,她眼中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噴湧而出,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情感,忍不住啜泣出聲……
黛玉見狀,緩緩上前,輕輕安撫地拍了拍她柔嫩的肩膀。
十歲的她,站在十三歲的香菱面前,竟然並不顯得矮小,反而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為她撐起了一片天空。
黛玉輕聲道:“我明日派人送你回蘇州,你可願意?”
聲音雖稚嫩,卻彷彿蘊含了無窮的力量,奇蹟般撫平了香菱心底的創傷,讓她彷徨無依的心漸漸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