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無風話畢彎起眼睛,那樣子像是早已便做好了要下山的準備。
蘇長泠聞此目中不受控地現出一線遲疑——依著應先生的修為和能耐,他若願意跟著他們同路下山捉鬼自然是好的,畢竟她是真沒把握能收拾得了非毒口中的那個“愛惡欲”。
但問題是……
“應先生,您確定您能離得開黃山地界嗎?”少女說著下意識摳了把袖口——有關面前這老樹精的事,她從前也曾聽自家不靠譜的師父隱約提過兩嘴。
按著他老人家嘴裡那個意思,應先生是當初人間第一棵黟山松——那會黃山還不曾被明皇改名,尚叫著黟山——誕下的一枚種子,後被山神帶回山中悉心栽種,方得以入道修行,得了道體。
山神留著他,便是要他輔佐山神管理這山中上下不計其數的林間草木的。
是以,即便山神如今已失蹤多年,應先生仍舊要日日守在山內,輕易不得外出。
——就按這種情況,她真的很懷疑他老人家到底能不能邁出山腳下那個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無形結界。
“放心,沒問題的。”應無風面上掛著的笑意丁點未變,“一則,休寧全縣都離著山上不遠,還算不上‘徹底出了黃山地界’;二則,長泠,你沒發現嗎?”
“這不是我的道體——這只是我拿一截比較大的老樹枝做出來的分身。”
“我的本體還留在山上的,只劈出來一具分身隨著你們下山逛逛,到也無妨。”
“這樣。”蘇長泠若有所思。
考慮到他們未來一路上將要面對的那些個難纏厲鬼,她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果斷對著青年拱了手:“如此,晚輩等人便有勞先生多加照拂了。”
“應該的。”青年輕巧應著,話畢便大咧咧加入了三人的出行隊伍。
一旁的程映雪抓著算盤,偷摸打量著這年近萬歲的老樹。
她總覺著哪裡好像不大對勁,但又說不清究竟不對勁在什麼地方。
而且,看著應先生那副坦然模樣,在看看她師父一臉的正得發邪,以及小虞道長壓力過大、要哭不哭的兔子表情……
……算了,可能是她想多了,還是先去造紙坊吧。
小姑娘默默收回了目光,轉頭便被蘇長泠喊著上劍去也。
經過三人一妖幾輪“縝密周全”的商討,最後眾人一致決定,下了山便先直奔縣郊的沈氏造紙坊去尋虞修竹的師弟宋常應。
——常年居住在自家山上的蘇長泠等人自然是不認得沈家人的,與沈家夫人有過幾面之緣的程映雪前不久又才退了人家的婚。
相比之下,他們還是經由被人請下山抓鬼的宋常應處引薦拜訪才最為合宜,也免得彼此見了,反倒徒增尷尬。
“話說回來,小虞道長,您那師弟是個什麼性子呀?”小姑娘的好奇心又起來了,“跟您一樣嗎?好相處不?”
“他……他的脾氣有點直,性子有點急。”虞修竹壓著嗓子細聲嗡嗡,“總體還算好相處吧……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他。”
“具體的,程師侄,你等下見了他就知道了。”
“也是。”程映雪點點腦袋,順帶指揮著幫自家師父糾正了下前行的方向。
不多時,隱約為一層黑煞籠罩了的造紙坊驟然出現在眾人眼底,收劍落地了的幾人抬頭看著那在白日下亦分外明顯的森然鬼氣,不由紛紛凝重了面色。
“怨氣……鬼氣,還有剛發出來一點的血氣。”應無風盯著那團分不出形狀的煞氣輕輕開口,“長泠,你這次好像碰上了個大的。”
“何止。”蘇長泠緊繃著唇角垂下眼睫,遂蜷指掐了道訣子——這時間,不但她袖中的烏青羅盤躁動得厲害,就連懷中揣著的尋魄玉也快將她胸腔給燙化了。
“非毒,你看出這裡面待著的,又是哪一魄嗎?”少女對著女鬼放低了聲線,非毒聞言扒著她袖子,略微朝外探了探身子。
沖天的怨煞震得她瞳仁不受控地赤了一瞬,她甩甩腦袋,忙不迭重新縮回蘇長泠袖中。
“這麼強的怨氣,能是哪個?”非毒的面色罕見地難看起來,“不是惡魄臭肺就是欲魄吞賊……小長泠,你這運氣也真是絕了。”
“剩下那五魄裡,最難對付的就是這兩個——便連愛魄雀陰都搞不出這等陣仗……”
“不說了,我先回羅盤壓一下被怨氣衝出來的殺意……你們且自求多福著。”
非毒扔下兩句就利落溜了,唯恐再耽擱一陣,自己又被怨氣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