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紙鳶。
冷不防聽見這倆字的程映雪唇角的笑容一僵,她幾乎是瞬間便猜到了自家師父究竟在打些什麼樣的主意,忍不住偷摸對宋常應投以飽含同情的目光。
然而那尚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了的宋常應這會卻渾然沒能搞得清狀況,他只蒙叨叨又傻乎乎的抬了腦袋,眼中充斥著與他年齡截然不相符的天真:“紙鳶?什麼紙鳶?”
“蘇師妹,你要做一個能載得動小道的紙鳶嗎?”
“那好像……”
有點費竹子吧?
宋常應四處張望著撓了腦袋,孰料下一瞬便有麻繩驟然甩上了他的腰肢。
蘇長泠扔過了那捆仙索,還甚為“貼心”的使勁拉了兩把——確保那繩子確乎已將那藏青袍子的小道士拴了個結實,這才把一側的繩頭扔去了虞修竹手中。
“虞師兄,抓好。”將另一側捆仙索隨手掛上劍柄的少女面無表情,“咱們該起飛了。”
“——宋師兄,你想多了,我並沒打算做什麼能載得動你的紙鳶。”
——她只是想把宋常應當紙鳶放了而已。
蘇長泠偷摸在心下腹誹一句,一面抬手向虞修竹打了個手勢,抿唇對宋常應露出個和(核)善的笑。
得了訊號的小道士果斷掐訣帶著那竹雕法器竄上虛空,宋常應只覺被捆仙索拴緊了的腰陡然一痛,而後腳下便霎時騰了空。
“啊啊啊啊蘇師妹你飛慢一點啊啊啊啊!!!”
“還有大師兄你不要隨便亂拉那個繩子——小道的腦袋朝下了啊啊啊啊啊!!!”
“師父……師父救命!!噦——小道突然有點暈飛,噦——祖師爺!弟子馬上便能來找您了噦——”
某宋姓小道士邊噦邊叫著化作了天際的一顆流星,晚霞中不時飄飛過一線白沫。
“仙長們……還真是厲害啊。”從未見識過此等陣仗的沈初星仰頭喃喃。
他平素只看慣了孩童們愛趁春風放那竹扎的紙鳶,這還是頭一回見有人放這“人鳶”。
——萬般驚奇之下,他竟撐著自己那力氣尚未恢復幾分的雙腿,扶著廊柱,無意識徒步到了小院。
守在院外的老坊主等人猝不及防見到他這副模樣,又驚又喜之間,險些當場給蘇長泠等人遙供上幾炷長生香。
當然,遠在虛空之上的蘇長泠等人並不清楚沈家眾人那一肚子的想法,他們只專心致志地趕著腳下的路。
乘馬車需要吱悠上小半個時辰的路程,御劍飛行卻只需要不出一刻。
待到蘇長泠與虞修竹二人各自操縱著法器平穩落地,那被他二人當成了風箏“放”了一路的宋常應,早已昏了個不知道此處到底是天南還是海北。
“噦——謀殺,小道懷疑你們這是明晃晃的謀殺!”沾地後第一件事便是先吐一個天昏地暗的小道士支著爪子艱難控訴,自他不住顫動的指尖上,隱約可看出他此一行過得是如何辛苦。
奈何作為一手促成他淪落此地的“罪魁禍首”,蘇長泠卻並不想對他的下場報以哪怕萬分之一的同情,她只靜靜抬頭望著天邊愈漸西沉的落日,良久方呢喃著輕輕嘆息一口:“要開始了。”
宋常應被她這一聲嘆息嚇得當場止了吐:“什、什麼?”
“日暮西垂——出百鬼。”少女面不改色,話畢翻手摸出了袖中長劍。
冰冷的劍鞘在入手的那一剎那,總能給她帶來餘下世間萬物都無法匹敵的安全感——黑夜將地平線上最後一線日色盡數吞沒,皎月入雲、星河流轉,白日裡本就被那一線陰森鬼氣所籠罩了的造紙坊,霎時被那陰煞纏裹了個徹底。
無數細碎的、說道不明的窸窣異響自四面八方處寸寸傳來,虞修竹近乎本能地猛一把抓緊了小姑娘的雲肩飄帶。
“……小虞道長,我真不會捉鬼。”程映雪癟著嘴與小道士又強調了一次,順手翻出了下山前,她師祖煉給她的那把松木算盤。
由近萬歲成精老松木煉製而成法器威力果然非比尋常,小姑娘這頭剛拿出這縈繞著淺淡金光的算盤,方才還在她身前蠢蠢欲動著的鬼氣立時便散了大半。
“我知道,但你是你們山上輩分最小的那個,身上肯定有很多保命的寶貝。”虞修竹細聲細氣,“而且宋師弟剛才把自己的袍子吐髒了……貧道不想跟他一起。”
——他有點潔癖!
“您這事還挺多。”程映雪似笑非笑微偏了下腦袋,遂緊跟在自家師父身後,緩步再入了紙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