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動手收妖氣。”蘇長泠聞聲卻並未搭理那正沉浸在驚喜之中的病弱少年,顧自動手推了把桌上的陶盆。
小妖怪被人推得不住晃了葉子,下意識仰頭多看了那滿面嚴肅的少女一眼,神情微顯慌亂:“啊?大、大仙,咱們這就收妖氣嗎?”
“不是說要先等主人吃完了所有藥……”
“不用等了,立馬就收。”蘇長泠斬釘截鐵,低聲催促。
小石斛精見狀自是不敢再多耽擱,忙不迭動手抽離了它先前遺落在沈初星體內的所有妖氣。
“大、大仙,小的收完了!”小妖怪說著仰了腦袋,幾片半黃半綠的葉子禁不住緊縮成了幾個小卷。
桌邊那扶著桌沿搖晃站立的清瘦少年只覺原本輕飄飄、恍若下一息就能飛起來的軀殼無端重了一瞬,而後體內莫名便傳來某種說不出的暢快。
這樣一重一通、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卻僅讓他的眉頭短暫地起了下皺——方才服下的丹藥藥力尚還起著,他這會只覺體內好似源源不斷地生出來了用不完的力氣,渾然不在意由妖氣帶來的那點生命力。
“好,這暫時沒你的事了。”蘇長泠頷首,緊鎖著的眉心卻是半點不舒。
她一面仔細觀察著少年人的狀態,一面難得好性子地抽空給那小石斛精解釋了兩句:“你主人軀殼的耐性比我想得還要差上一些……這藥效過得恐怕要比我們預計的快。”
“我若仍舊要你等他吃完了藥再收妖氣,只怕會來不及。”
“喔喔,原來如此。”小妖怪唯唯諾諾,話畢便兩眼一動不動望著沈初星,不再吭聲了。
彼時少年人體內的藥力似已見了頹勢,原本瞧著還頗有力氣的雙腿也隱隱打了顫。
蘇長泠全神貫注盯著沈初星經絡內那股還未消退的藥氣,繼而趕在那東西散盡的前一刻,眼疾手快屈指彈出一枚新丹——順勢又在桌邊香爐裡點上了一根線香。
“沈二公子,在這炷香燃盡之前,煩請您保持住當前的站立姿勢——可以走動,實在累了也可以酌情扶住桌面,但不可以蹲不可以坐,更不可以嘗試躺下。”
“您記住了嗎?”少女的聲線清凌凌的,言訖便後退一步,揮手掃開了桌邊那一圈的座椅。
沈初星聽罷白著臉色微一點頭,卻閉口不曾發出半點聲響——剛才那藥在落進他口中後立時就化了,細小的靈流穿行過他的四肢百骸,帶來一絲能壓住那躁動的涼意。
但與此同時,之前因藥力而被強行聚起的力道,也隨著那股躁動感的消逝而不斷退去——起初他還只感到有點點說不清的疲憊,漸漸便體會到了蘇長泠從一開始就與他反覆強調過的那種“疼”。
那是一種連綿而亙古,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次累加的痛感,最初像有小蟲自他體內緩緩爬過,慢慢便如同千萬只螞蟻在一同啃咬。
那痛鑽過他的關節又爬入骨縫,像針扎又像火燎,不時湧起的短暫劇痛的背後是綿延又緩慢的、讓人逃不脫的隱痛——
那隱痛若山林一般層層累累,猶如初春雨點,密密麻麻。
程姑娘餵給他的麻藥是不起作用的,這痛意似乎只能靠著他的意志力去強行壓制。
發冷的黏膩汗珠不知何時攀滿了他的背脊,他兩股戰戰,身子不由自主篩糠一樣的抖。
他杵在桌子上、勉強維持著他身體平衡的雙臂已痛到麻木,他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他視野被汗水浸的昏花而模糊——
有那麼幾個瞬間,他真的生出過想要就此放棄的念頭——左右他體內的寒氣已被仙長徹底剝離,左右他已在那素輿上渾噩著渡了四千多個日夜……
左右他早便接受了自己終其一生,也只能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堅持不住那就至此放棄,大不了他重新舍了這一雙腿,重新將自己困鎖進那名為“廢人”的牢籠。
……他早在七八年前就已認命了,不是嗎?
沈初星眼中遏制不住地升起一線恍惚,他掌下一鬆,本就乏力了的腿腳立時軟趴趴的跌跪下去。
瘦到幾近皮包骨的膝蓋觸地發出一聲巨響,縮在牆角里的程映雪三人被那動靜鬧得渾身一顫,平素心軟的藏青袍子小道士更是近乎本能地想要起身扶人——
“讓他自己起來,誰都不許幫他!”覺察到那點異動的蘇長泠倏然抬眼,目光冷冽鋒銳,宛如她手中的三尺青鋒。
宋常應被她這一句生生喝定在原地,他踟躕著看了看遠處的少女,又轉頭瞅了瞅那磕跪在地上,不知究竟放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