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這幾個確實棘手。
尤其是她到現在都很難理解的“愛惡欲”。
——她似乎生來便沒有這三種能力,喜怒哀樂偶爾在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還能感受到些許,但愛惡欲這種東西……
她最大的“欲”是早日突破瓶頸,修為精進以便更好的鎮守煉丹峰。
最大的“惡”大約就是在靈諶子房門外挖出幾個兩人來高的坑,並真心實意地祝願她不靠譜的師父能一出門就掉下去。
而“愛”。
很抱歉,她全然不懂這個。
同樣也更沒辦法思考因這幾種情緒而生成的厲鬼……又究竟會是個什麼模樣。
蘇長泠思索著近乎本能地瞟了眼樹上的女鬼,她記得她說過,她是怒魄非毒。
——先前在那由她構築出的幻境裡面,她亦確乎是曾感受到過那貫穿了她一生的、在她死前驟然爆發出來的、極致的不甘與憤怒。
那憤怒如滔天巨浪,似乎在頃刻之間,便能將整個世界都盡數吞沒。
……而她後面將要面對的,極致的哀、極致的懼,極致的愛與惡與欲。
嘶……光想想她的頭就已經開始疼起來了。
蘇長泠痛苦萬般地抱了腦袋,本能甚至讓她產生了一兩分的逃避心理。
一旁的女鬼見狀輕飄飄躍下樹梢,她抬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一開口便是一派說不出的老氣橫秋:“好了,小長泠,你也不要太過苦惱。”
“至少還有我在幫你不是?再加上你那個牌坊怨氣精投胎的小徒弟。”
“雖然我現在也不是很能理解這具體是個什麼原理……但她在的時候,你的情緒好似確乎要比平常更活躍一點。”
女鬼思索著搓了搓下巴:“會更像是個活人。”
“或許是她本身的情緒足夠濃烈……也或許是她後來迸發出的生命力足夠旺盛,總之,那小丫頭說不定真能幫上你大忙——畢竟,想要‘化怨’,你得先能瞭解每種情緒和每樣怨氣是怎麼生出來的不是?”
“……你說的這些,我之前確實也曾注意過。”蘇長泠沉默一瞬,慢慢放下了抱著腦袋的手,“或許是……我在程姑娘身上看到了某種奇怪的希望吧。”
“——我偶爾看著她,會感覺說不定某一日,曾經困擾了你、困擾了她,困擾了這世間千萬人的問題,真的能被時代解決。”
“嗐……這我就不知道了。”女鬼攤手,“不過,你怎麼到現在都還喊你小徒弟為‘程姑娘’。”
“不覺著有點生分?”
“……習慣了,一時半會還改不了。”蘇長泠嘴唇微抿,遂活動了下方才有些站僵了的腳踝,率先大步下了山,“走吧,去看看大師兄他們的陣法搭怎麼樣了。”
“沒什麼問題的話,就讓程大姑娘先進去試一試效果……然後我該送她魂歸地府,並順手劈了羅家和程家的那塊貞節牌坊去了。”
“嚯,那你這日程排得還挺滿。”女鬼擠眉弄眼,邊走邊不住在少女耳邊嘰嘰喳喳地講她之前在鎮山大陣裡當鬼的那些年,所聽到過的種種雜七雜八的瑣碎小事。
什麼哪個小妖怪好容易辛辛苦苦修出了點道行,結果剛下山就被農戶當成野物兩鋤頭打死了,最後怨氣纏身還被步雲墟的倒黴修士收進了鬼珠。
什麼哪個大嬸家的小孫子是貪玩不小心跌進茅坑溺死的……
蘇長泠聽得腦仁嗡嗡,索性動手暫時掐了自己的耳識,後來一人一鬼趕去前山,發現眾人已將那大陣初步搭出了個可試行的形狀,便請來程映柔幫忙試陣。
——最終出了那陣法的程大姑娘通身氣度果然已與從前不同,眾人仔細問詢過她在那陣中的感受,又詳細列下了大把的改進方向,就將她的魂魄好生送歸了地府。
不同於她平日強渡厲鬼時的不安與躁動,這回那鬼門開了個分外平靜,在跟著地府鬼差離去前,程映柔甚至還十分有興致地託蘇長泠給她向小姑娘帶去了個話:“長泠仙子,勞您替民女知會雲娘一句。”
“就說我已徹底解脫了,馬上便會重入輪迴,教她不必擔心——記得照顧好自己。”
“好,我記得了。”蘇長泠頷首,程映柔聞言不禁對著少女溫柔一笑:“多謝。”
待到那鬼門隨著女人的離去而關閉,蘇長泠亦如約趕去程、羅兩家劈了那塊修築在程映柔血淚之上的石質牌坊。
那夜的休寧落了大雨,雷霆之下,崩碎的牌坊壓塌了花草,又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或淺或深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