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蘇長泠頷首輕嗯了一聲,師徒二人旋即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山風偶爾帶來些許霧氣,吹在面上柔得像是親人的輕撫,半晌後程映雪方才勉強克服住胸中無端湧起的那股情緒,半垂著眼睫長長撥出口氣。
“……罷了,阿姐解脫了也是件好事,不提她了。”小姑娘伸手搓了搓面頰,轉而故作輕鬆地轉移開了話題,“所以師父,徒兒接下來又該修些什麼呀?”
“二師伯說,弟子的經絡如今已經被沖刷得很完美了,可以正式入道修行了——”
“唔,這個。”蘇長泠應聲稍作沉吟,“我們步雲墟一向講求‘有教無類’,並不強求弟子一定要和師父修習同種道法……是以,你的選擇有很多。”
“你可以選擇和為師一起修習劍道,也可以像你二師伯那樣做個懸壺濟世的醫修丹修,或者去學陣法、樂器什麼的也很不錯。”
“總而言之,這要看你究竟喜歡些什麼、想做些什麼——程姑娘,你只管去選你最擅長最想做的東西就好。”
“我最擅長……最想做的。”程映雪聽罷歪著腦袋認真思索了片刻,終竟滿目誠懇地抬眼望向面前的素衣少女,“那……師父,雲娘最想做的,還是經商。”
“那就經商。”蘇長泠不假思索,“以商入道,也很好。”
“咦?”這下子輪到程映雪驚訝了,“這世上還有‘以商入道’這樣的好事嗎?”
“有啊,為什麼沒有。”蘇長泠不明就裡地撓撓腦瓜,“世上大道三千,不分高低貴賤,凡爾存在者,皆可入道。”
“別說以商入道了,你要是樂意的話,以吃入道、以睡入道,以玩入道也不是不行啊。”
“噗,以吃入道,以睡入道,這些聽起來好像還挺舒服的。”小姑娘憋不住樂了,“那師父啊,‘吃道’和‘睡道’修習起來,是不是都很簡單?”
“那倒也沒有。”蘇長泠很是鄭重地認真回答,“修行不是你單純按照選定的路子去‘做’了就可以,要動腦子。”
“比方說,修劍的,並不是你每天隨便揮劍一千次就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合格的劍修——如果你這一千次裡,沒有一次的動作是正確的,那你做的就成了無用功,到最後仍舊會一事無成。”
“要思考怎樣揮劍才能將力道發揮到極致,要思考什麼樣的動作最連貫絲滑,迅猛靈動,又不失殺傷力。”
“同時,你還要去想最重要的那個問題——那就是,你修劍到底是為了什麼。”
少女的眼神澄明:“是為了掃盡天下不平事,還是為了攀登那無盡的劍術大道,是隻為了讓自己快意風流、瀟灑自在,還是為了擁有力量,並以此守護你最珍視的人或物。”
“——這就是我們修行人常掛在嘴邊的‘道心’。”
“與之相類似的,‘吃道’與‘睡道’同樣需要道心,修習此道的人,要知道自己為何而吃,為何而睡。”
“道心不在大小、不分高低貴賤,端看夠不夠堅定、夠不夠明確,是不是真正發自你本心。”
“這就像你那日在程家大堂上說的,”蘇長泠想了想,給小姑娘輕聲舉了個例子,“你很敬服那些能為了子女和丈夫奉獻了一輩子的女子,但你顯然不是那樣的人。”
“這些都是一個道理——我很敬佩那些胸懷大志、道心崇高而無私的修士;但我同樣也並不認為那些道心就是想舒舒服服、安心做個小米蟲,能保護好自己在意的人就很好了的同道。”
“只要他們能始終如一,不會因見到別人獲得了什麼成就名利而心生動搖,只要他們不會妨礙到其他人正常的修行和生活——”
“那就沒有問題,不可能每個人都做得成那舉世無雙的大英雄——能當好一名閒人,不貪不怨不恨不妒,獨自逍遙,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所以,程姑娘,你儘可去以商入道。”蘇長泠眉眼溫和,“只要你能想得明你的道心。”
“我的……道心。”程映雪低著腦袋支支吾吾,腳尖不住在地上擰晃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坑。
她起初想要經商,是因為她爹誇獎她有經商的天賦,而她又恰好很喜歡擺弄賬本、琢磨能幫貨物賣出去的法子。
後來她再想要經商,則是因為她感到世事不公,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分明有那樣的才華,卻一輩子註定只能在後宅裡面相夫教子。
不甘心從小到大被寄予厚望的,都是族中那些天賦分明比不過她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