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妄造殺業。”蘇長泠面色微冷,對著女鬼輕輕翕合了唇瓣,“但我不介意你讓他稍微長點教訓。”
“好嘞~”女鬼彎著眉眼綻開了個如花笑靨,手下卻甚是穩準狠地一把按住了青年的腦袋。
那羅姓知縣只覺頭皮一麻、膝蓋一軟,一股巨力霎時將他的腦袋狠狠摜到了地上!
“嘭——”
頭骨磕上青石地面的聲音大得驚人,溫熱的血液眨眼淌過青年的半片面頰,眾人驚愕萬分地怔怔緊盯著那高臺上“無故”將自己摔進石板裡的知縣,只覺得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似已超過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知、知縣大人,您沒事吧?”守在一邊的程明業見此惶恐不安,下意識便想上前攙扶起那好像已摔懵了過去的青年。
奈何被厲鬼壓了身的羅知縣這會子軀殼沉得恍若重逾千斤,任憑他如何努力——哪怕是用力得幾乎要將青年的胳膊整個拉扯下來——他也渾然扶不動那人分毫。
“嗬……嗬……”起不了身的羅知縣掙扎著想要擠出句話來,孰料那被女鬼緊鎖著的喉嚨卻只能支吾著發出兩聲意味不明的“嗬嗬”聲響。
這一瞬,他心中忽生出來無盡的絕望——無數他見過或未曾見過的景象,跑馬燈一樣在他面前轉動起來,他看到光影裡,尚未長成的幼童們被禮法與教條生生壓彎了脊樑,看到世道將人愈漸變成那一副副猙獰又扭曲的模樣……
他看到數不盡的女子被一座又一座的節孝坊逼迫得香消玉殞,看到農人因天時與苛稅而活活餓斃在田邊路上。
他看到十數年前尚在溫書的自己,一口一個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終竟在時光流轉與推杯換盞中變作了一派利慾薰心……
——他最終在那無窮的幻影之中,看到了他那已去世多時的、長嫂的面容。
——那個曾被他的父母,以“光耀門楣”之名籌謀著害死的可憐女人。
“嗬……嗬!”羅安驚慌不已,那恐懼幾乎讓他渾身都皮肉都爆裂開來!
“安兒……都這麼大了。”幻覺中——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幻覺——女人笑著緩緩俯下身來,她面上的笑容一如他記憶裡的那般溫柔和藹,可觸及到他麵皮上的指尖卻冷得令他不由自主地瘋狂戰慄!
“我記得……你曾經的夢想,是要做一個能惠及鄉里的好官。”程映柔微笑著伸手拍上青年的腦瓜,手指所過之處,森涼的鬼氣立時激起大片倒豎的寒毛。
“可你看看你如今……看你如今可還能算一個好官!”
“你的官途……憑什麼要拿我的性命鋪墊!!”
女人倏然變臉,暴起怒喝間身上的血肉如樹皮般寸寸剝脫。
脫落的腐肉轉瞬便在她腳下堆積成了一座散發著腥臭氣的小山,羅安的腦袋被迫以一種詭異的、幾近折斷的角度向上彎折——他眼球暴凸,總算看清了她那已作了白骨的軀殼,和她那被老鼠啃齧去了大半的腦袋!
“啊——!!”恐懼向上蜿蜒著逼出青年喉嚨裡翻滾著的尖叫,那叫聲穿透房梁,又震飛了樹上的雀鳥。
羅安在驚叫一聲過後便閉目徹底昏死了過去——然而這一切落在眾人眼中,卻成了他們那平常一向高高在上的知縣大人,今日不知因何緣故,竟在自行摔倒後便驚叫著暈了過去!
“這……這是白日見鬼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如是喃出一句,此言立刻激起了議論一片。
瞧見這等情狀,程光耀本想大聲呵斥著令眾人安靜下來,速速請郎中上門為知縣診治。
怎奈蘇長泠方才那一記手訣打得太兇太狠,縱然老者使出了渾身解數,也依舊張不開半點嘴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程光耀錯愕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嚨,一時激動之下,竟也跟著兩眼一翻,當場便失去了意識。
於是本就生了亂子的宗祠這下徹底亂了套,程明業見此不得不當機立斷,立馬接替他父親的位置,著手主持了大局。
“宗祠重地,嚴禁喧譁!”程明業接過鼓手掌中的鼓槌,用力敲了把祭祖用的皮鼓。
動天的鼓聲覆蓋過眾人的吵鬧,場中登時寂靜一片。
“你們幾個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羅大人和老家主抬下去就醫!”程明業恨聲指揮著侍女小廝們將那已然昏厥過去的兩人抬離宗祠,一面又著人迅速清理過臺上臺下的兩片血跡。
待到那亂成一灘的宗祠漸漸消停下來,程映雪亦終於收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