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蘇姐姐,我是不相信我堂姐會是殉情死的。”小姑娘的面頰鼓了又鼓,“她不是那樣性子的人。”
“我們家這代的女孩少些,與我父親同輩的那些叔伯家裡,生的大多是兒子。”
“女兒少,兼之我父親與大伯又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是以,即便堂姐她大了我足有八歲,我們兩個的關係,也自幼就是同輩中最好的。”
程映雪說著似陷入了回憶:“堂姐是個看似柔弱,實則內裡堅韌又頗有主見的姑娘。”
“我五六歲時,時常被她摟在懷裡一同看書,她會給我念那些我尚不認得的字,給我解釋那些我尚聽不懂的詞。”
“她跟我說過……‘阿雪,我們女兒家認字讀書,是為了開闊視野,是為了明白這世間的許多道理,是為了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
“她說我們看過的書,會在未來的某一日成為我們遭遇不公時,去掙扎和反抗的勇氣,說女孩子學習琴棋書畫和打理中饋,是為了給自己增加立身的底氣——我們所學過的東西,不該變成我們在內宅裡向上‘獻媚邀寵’的工具。”
“……她還說,‘被纏了足的女子是去不了遠方的’,”小姑娘的眼眶悄然泛了紅,“‘但書可以將我們帶到我們去不了的地方’。”
“她說這就是為什麼,民諺裡常講,‘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
“所以蘇姐姐啊,我不相信。”
“我真的不信……能說出‘女兒家認字讀書,是為了開闊視野’這樣話的我的映柔阿姐,最後能為了一個與她僅有幾個月夫妻緣分的男人殉情——”
“為之守節,並侍奉好公婆、照顧好小叔是有可能的。”程映雪的眼睫顫了又顫,“堂姐很有那股子責任感。”
“但殉情——”
她後面的話沒再繼續說下去,可蘇長泠卻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這會不知道該怎樣安撫這個眼見著又陷入了悲慟情緒的姑娘,於是摳著指頭,抬手給她變出來了朵由靈力凝結而成的、泛著點點星光的淺色小花——並直愣愣伸了胳膊,將之推到了她的眼下。
程映雪瞧著那突然出現在她眼底的花兒不禁失笑:“蘇姐姐,之前有沒有人說過您啊?”
蘇長泠不明所以:“什麼?”
“您有的時候……真的有點傻乎乎的。”小姑娘咧了嘴,一面就手把那花別到了鬢上。
靈力結成的小東西離了人手,眨眼便在她鬢邊化作了漫天流螢。
心緒已平復下了不少的程映雪撐著小桌望向窗外,被天井隔出來的蒼穹四四方方,她站在這個角度朝外看去,只瞧得見對面高翹著的黛青色飛簷。
——她被困在了這裡。
但她又好似不曾真的被困在這裡。
“來日若有機會,我大約會想法子重新徹查當年之事。”程映雪彎眼笑笑,“不為別的,只為一個真相……只為讓堂姐她能在泉下心安。”
“但很可惜,現在的我顯然還不具備這個能力。”
小姑娘託著兩腮長吁短嘆,蘇長泠聞言望著窗外緩慢的眨了下眼:“那就慢慢來嘛。”
“所以,我們未來能名揚天下的女徽商程映雪程大老闆——”
“邁出家門第一步,咱們是不是該把腳先治了?”
“誒?這就可以開始治了嗎?”程映雪滿面欣喜,“蘇姐姐,您不用在準備些別的什麼東西之類的嗎?”
“喔,那倒是不用。”蘇長泠晃著指頭說了個輕描淡寫,“我雖然不清楚你們纏足時具體是個什麼樣的操作……但昨日在山上那會,我依著你腳上傷處的新舊程度,大致也推出來了。”
“治療這樣的老傷,無外乎是配合著我們山中靈藥,將已經畸變了的骨頭打斷再續罷了。”
“難度不大,就是得疼。”
“程姑娘,您怕疼嗎?”蘇長泠說著轉頭看了小姑娘一眼,後者應聲微微顫抖了嘴唇:“啊這……應該,應該還好吧……”
蘇長泠聞言不由微一沉默。
“……要不咱先試試?”少女眼神一飄,“不行的話,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也、也行。”程映雪哆嗦著嘴皮點了點頭,遂默默自箱子裡翻出兩條不帶丁點花樣的素帕子,“咱們這就開始嗎?我坐哪合適?”
“外間的那張睡榻上吧,斷骨重續時難免流血,我怕把你床染髒了。”蘇長泠思索著指了指簾幔外的小榻,“那邊地方大些,你背後也能有個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