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反叛情緒引起了他的興趣,就像優等生碰到了一道超綱題,哪怕課都不上了,也要研究透,要不我就這麼草草走了,會成為他一生的心結。
這時候的我們誰都不知道,我會成為顱內細胞膠質瘤臨床試驗新藥的首例成功受試者,十年存活率達到了80%。
我沒想到,最讓我頭疼和恐懼的開顱手術,竟然沒什麼感覺。眼看著全麻藥一滴滴匯入靜脈,身上逐漸傳來一種剛泡完溫泉搓完大澡的感覺,滑溜溜、飄飄乎,像根羽毛。等麻藥勁兒一上來,四肢頃刻痠軟,萬念皆空。
“小東,回家了。”
我低頭瞅瞅我的鞋,一對碩大的hellokitty映入眼簾。
“愣著做什麼,我給你買了米糕,快,趁熱回家吃。”
一隻大手伸過來,攥住了我的胳膊。我順著那身黑色的制服向上看去,我爸正笑著看我,另一隻手拎著被霧氣蒸騰的塑膠袋子。
那時他還不是警察局長,不用下了班依舊堅守陣地,每天都能給我捎些愛吃的零嘴回來,我媽也會演好賢良妻子的角色,在家張羅好一桌飯菜。
而我,只用顧著玩,每天在小區那塊沙地上,玩得盡興,玩得灰頭土臉。
雖然我蠻橫又愛鬧,可我偏偏是孩子堆裡最小的,總能獲得額外的寵愛。我堆的裡倒歪斜的沙堡總能被人稱讚,就算惹哭了別的孩子,家長也會體諒地說“算了,算了”。
好像從那開始,我的人生每況愈下。又或許是沒有了“爸爸”這個強有力的保護傘,一切掩蓋在其樂融融下的醜惡,都悄然浮出水面。
我被拉著往回走,許是看我步子蹣跚,我爸一把把我抱起來,讓我剛好可以穩穩當當坐在他的臂彎上。
“我們回家嘍。”
我在夢裡淚流滿面。都說麻醉後會還原一個人最真實的一面,那麼爸爸的身影,和被反覆提及的“回家”,或許才是我真正難解的執念。
三四年前,當時小區裡的鄰居不知從何處聯絡上了我,驚訝於我的現狀。我都懶得打發他,可他卻不停地念唸叨叨,說老紀的姑娘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樣,是怎樣?丟了他的臉面嗎?可我連我爸的臉都不再記得,就算夢裡,也辨不清輪廓。可我偏偏就知道,那是我的父親,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