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破敗,瓦屋老舊。
屋中堆著各種書籍卷軸,讓這個原本就不寬敞的屋子更顯窄小。
此時一箇中年文士正埋頭書山,快速翻動著書卷,口中唸唸有詞,時而停下,執筆在紙上記錄勾畫。
他的額頭上沾滿汗水,眼睛因酸澀而微眯,目光中卻閃現著興奮之意。
此人姓戴名志高,原籍山陰,是研究譜牒學的學者,在荊州城中小有名氣。
所謂譜牒,是指記錄家族世系的文獻,包括家譜、族譜、簿狀、傳記等資料。
南北朝是世族門閥的時代,仕途婚姻,交遊辦事,莫不先問族姓。朝廷選官以之為依據,官府管理以之為區分,他人津津樂道以之為嚮往,高門自己以之為榮光。所以譜牒之學逐漸興起,成為一種單獨的學術門類。
當時研究譜牒學最厲害的有兩大流派。首推河東賈氏譜學,領學者,司徒府參軍賈淵。賈家三代傳學,該究精悉,當世莫比。
其次琅琊王氏譜學,執牛耳者,乃已故尚書令王儉。王儉去世後,公推中書侍郎王融為王氏譜學第一人。
這兩大學派都是一等一的大貴族,站在維護士族地位和自我標榜的立場,自然熱衷研究譜學,可這戴志高卻是小白人一個,和士族完全搭不上邊。說寒族都有些勉強。家中最多算是當地的一個大姓,略有些資財。
以他的身份,在郡縣中做“吏”是完全沒問題的。積功累升,說不定能入仕途。又或者專研經學,一路考到國子學去;再或廣修學問,舉秀才茂賢;也可以脩名聲走舉孝廉的路子,總之,只要運氣好也,肯付出,還是有做官的機會的。
即便不做官,以他的家底,小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可他偏生不願如此。
他十三歲時曾遠遠望見三位貴族公子身著錦繡華服,風度卓然地站在山頭遠眺賦詩,六個僕從把山道一攔,不許其他遊客上去。連縣令家都不敢多說一句。
然後一群侍女開始放置桌案胡床,下設錦席縟緞,迅速而有序地將一碟碟精緻的菜餚呈上。
公子們開始用餐,舉止瀟灑,談吐優雅,似乎處處都彰顯著高門貴族的禮儀與教養,讓人不由自主地為之傾倒。
從此他便無可救藥地陷入到對貴族文化的愛戀之中,他如飢似渴地學習相關知識,偷偷練習禮儀與清談,考究士族的掌故譜系,蒐羅各種文獻史料。
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年後他終於考證出,他們家是譙郡戴氏的遠親!
為此他花了一大筆錢,興沖沖地去認親,結果被毫無懸念地拒之門外。
他不死心,又開始購買士族服飾,出入那些高門子弟常涉足的場所,購置昂貴的薰香、擺件、器具,為了攀上關係甚至變賣祖業,買了一輛硃紅色的牛車!
終於,他結識了一個來本地遊玩的世家公子,答應用五十萬的價格幫他入籍士族。
戴志高耗盡了家中所有積蓄才湊足了錢,卻沒成想那人居然是個冒充士族的騙子!受騙者多達十餘人!
事發後,騙子雖被官府處死,但他被騙的那些錢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回來了。
傾家蕩產的他成了當地人的笑柄,只能駕著僅剩的牛車和滿車的譜牒圖卷,離開山陰,來荊州投親。
到了荊州發現親人已死,他便賣了牛車,租下一間小屋,有感於被騙的經歷,同時也為追尋那虛無縹緲的貴族幻影,他在為人傭書謀生之餘,幾乎杜門不出,發狂地研究譜牒學!十幾年如一日,居然真讓他成為荊州城中譜牒研究領域首屈一指的專家!
連郡府整理士族戶籍檔案時都請他做過校參!
可儘管他研究了大半生計程車族,今天卻是第一次近距離地和真正計程車族面對面相坐,而這個士族門第之高貴,堪稱他生平所見之最!
河東柳氏!
柳老國公之子!
真正的華腴貴少!
何謂華腴?
三世內有令、僕者,方可稱“華腴”!
令、僕即指尚書令、尚書僕射,此二職一正一副,總領尚書省,又稱“端揆”,乃宰相之意。
也就是說,只有曾祖、祖父、父輩有曾做過尚書令、尚書僕射的,才能稱為“華腴”。
與尚書令、尚書僕平級的有中書令、中書監,他們的子弟也可稱“華腴”。
至於門下省的長官——侍中,則比尚書令僕、中書令監略低,此職位當時又被稱為“宰相便坐”,約等於“預備宰相”。
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