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篇奇文,題名《綢(籌)糧釋論》,自述寫此文之目的在“昭彰王君莫白之心志,見其中有以令人感泣而不能自已者。不使無知之徒,虛妄揣測!輕薄之人,深詆厚誣!”
文中考證鉤沉,旁徵博引,從綢緞與糧食的異同寫起,一直寫到荊州貿易局勢與世家關係網路,又以王揚的交遊言行為旁證,索隱推論,洋洋灑灑寫了三萬餘言,可謂蔚為大觀。最後指出:
“王君之志,皆早寄於歌詩之中,而昧者不能察也。‘彩袖殷勤捧玉鍾’,即暗喻其以綢緞入局,籌糧建倉之志。
彩袖即錦緞也;殷勤者,勤懇不倦之意。鍾乃糧之代稱,《史記·貨殖列傳》言:‘販谷糶千鍾’。玉者,天下貴物,人皆重之。言‘玉鍾’者,乃取‘民以食為天’之意,以糧事為國家要務,故不可不重也。
王君不惜自勞於綢緞商賈之事,殷勤辛苦,以一身之汙,而終捧出千家之糧!其拳拳仁厚之意,盡於此句矣!知其心者,無不為之感泣!而迂冥者鳴鼓攻之,不知王君其意也深,其志也廣,豈庸鄙之能望?《尚書》之冤,有王君為之洗髮。而王君之冤孰拯?故撰此文,考王君參建常平倉之本末,不恨來者之不聞也!”
本來這篇文章只是在小範圍內傳閱,但有《古文尚書》一派學者上告南平郡郡學祭酒,說此生做“妖文訛言以亂人心”,要求革除學籍,以正視聽,並引典學從事史(學政)、儒林參軍(教育督導)給郡學祭酒施壓。
不料此舉引起今文一派強烈反彈,紛紛下場聲援。兩派大顯神通,各找人脈,連郡太守都被捲入其中,因其與該生系同族,又主張息事寧人,竟被告到部郡從事(代表州部對各郡進行監察,相當於駐郡監察官),劾太守枉法!官司一直打到州部,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最後該生不僅沒有受到懲罰,還名聲大噪,此文更是流佈於荊州學子之間,大受追捧!
支援“王揚做綢緞生意是為了建倉”這一說法的學子們得此“神文”,更是士氣大漲,再加上謝星涵在暗中推波助瀾,論戰逐漸升級,甚至發展到來堵王揚求證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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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電視劇裡很喜歡把一個宗族算成一個勢力,並且把明清時的宗制,當成古代所有時段的宗族情況。經典橋段就是一個很牛的族長,在祠堂開會,討論處置族人什麼的。但現實遠不是這麼簡單。我國自宋開始大倡宗法宗制,也就是所謂的“敬宗收族”,自此以後逐漸加強,典型的就是族長權力越來越膨脹,到明清時,不僅可以插手立嗣分家,有些地方甚至還享有撻罪生殺之權。
可在魏晉南北朝時並非如此。當時的觀念,門和姓是兩個概念。“門”在中古時代也叫“家門”,或者“門戶”,“戶”其實也就是家的意思,都是以家為單位的。比如梁武帝沒登基前,把自己的二女兒嫁給了謝眺的兒子謝謨。但成為皇帝之後就想讓二女兒改嫁,原因是“武帝意薄謨,又以門單,欲更適張弘策子。”(《南史·謝謨傳》)
所謂“門單”,不是說陳郡謝氏門第不行,而是說謝謨這一家,家勢太單薄。再如顏含告誡子孫:“汝家書生門戶,世無富貴,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婚姻勿貪勢家。”他不是說琅琊顏氏是“書生門戶”,而是自己家這一支,是書生門戶。
也正因為如此,柳憕之前才和王揚說:“血統決定下限,家世決定上限。”前者是族姓如何,後者是家世如何,不是一回事。
雖然中古時族制不像後世那樣僵苛,但宗族間通財、助喪、聚居等形式都已經出現(但不是固定和普遍的),但像族規、族田這些都還沒有,不過有歸葬一處的墓田(《太平御覽·詼諧三》:“俗呼滹沱河為崔氏墓田”)也非普遍。
並且北朝重宗族遠勝南朝。北朝是“北土重同姓,謂之骨肉,有遠來相投者,莫不竭力營贍,若不至者,以為不義,不為鄉里所容。”(《宋書·王懿傳》)但南朝則是“昭穆既遠,以為路人”。(陶潛《贈長沙公並序》)古代祭祀自始祖之後,父曰昭,子曰穆(古人關於昭穆原義的解釋不一,這裡舉的是鄭玄的說法),在原義之外,日常行文中,昭穆多代指親緣關係,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枝庶分流遠的,和陌生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