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城春酒早,王邸宴初開。
奴僕侍婢們開始傳菜,手託珍饈,魚貫而入,往返成列,川流不息。
王揚看著這排場暗暗咂舌,恍惚間有種看電影大片的感覺。
至於菜餚更是精緻,從食具到擺放都頗有講究。
他嚐了口白瓷碗中奶白如脂的魚湯,只覺鮮美異常。
巴東王看王揚盛湯喝,說道:“這道‘菰菌魚羹’還可以吧?我荊州的鯽魚最是有名,別的地方可吃不到。”
還沒等王揚說話,一個聲音突然道:
“王爺說的是。所謂南鯽北鯉,江南以鯽魚為長,北方以鯉魚為君。而江南之鯽魚,又以荊州漢水之鯽為最。所以前朝時盛弘之寫《荊州記》,裡面說‘荊州有美鮒,逾於洞庭、溫湖’。所謂‘鮒’,就是指鯽魚了。”
王揚心想誰這麼能掉書袋,和我有一拼了,尋聲望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柳憕。
巴東王一笑:“柳家四郎果然博學,我看你定品後,直接來我這兒做起家官好了。”
所謂“起家”是南北朝時官場上流行的一個說法,那時習慣把人生中做的第一個官職叫做“起家”。
中古仕途甚重“起家”官職,起家官如何,不僅代表著門第血統,同時預示著今後仕途的品位。如果能在親王幕府中以清貴之職起家,也算不辱沒柳憕的身份了。
“王爺過譽了,吾生有涯而知無涯。人生如此有限,而學問又如此廣博,‘博學’二字哪裡敢當?我不過是喜歡吃鯽魚罷了。”
柳憕說著轉向王揚方向:“誒?王兄,我聽說你們義興有一種酒糟鯽魚的做法,是嗎?”
王揚一怔,沒料到柳憕會突然提到義興。
用義興做原籍地本來源於劉昭的一個誤會,但他也沒過多解釋,因為他本來就是穿越來的,根本沒有所謂原籍地之說,所以寫成哪都一樣。可沒想到今日突然被柳憕當眾翻出來。
他怎麼知道自己是義興人?查了戶籍,還是問的謝星涵?
王揚有些警覺,上了戶籍之後他特意關注過義興的情況,可那時候沒有搜尋引擎,能接觸到的書籍也極為有限,與他人聊天時又不太好頻繁往義興上引,怕露了破綻,只能旁敲側擊地帶出話題然後暗暗記下,再配上從書坊中淘來的一本過時的義興地理志,蒐集的資訊零散不全,哪裡知道什麼酒糟鯽魚?
此時若是行事輕率的人說不定就順著柳憕的話,哼哈應付一聲。但王揚為保穩妥,既沒承認也沒否認柳憕的說法,而是另起話頭說道:“要說這鯽魚最好吃的做法,還是酸菜魚。”
“酸菜魚?酸菜能做魚嗎?”巴東王好奇問道。
酸菜當然能做魚,但用鯽魚不合適。可王揚為了轉移話題,也顧不得了。
中|國醃菜的歷史源遠流長,泡菜、鹽菜、糟菜等各種醃製法不一而足。酸菜也是當時常醃的一種,又叫“菹(zu)菜”。
南北朝時流行用酸菜燉鴨鵝,還講求湯汁酸濃,如果不夠酸還要再加酸菜汁,所以當時有一道流行菜餚叫“醋菹鵝鴨羹”,在場的人除了王揚之外都吃過。不過用酸菜燉魚的做法倒是聞所未聞。
王揚答道:“可以啊!酸菜燉魚,香而不膩。不過這裡也有講究,魚要切片......”
柳憕見話題跑偏,插話道:“所以酸菜魚也是義興的做法嘍?”
王揚看了柳憕一眼:“這是我家的做法。”
柳憕點頭:“原來如此!話說酸菜魚用義興方言怎麼說?”
王揚微微一笑:“我是僑姓,不做吳聲。”
西晉一統之後,士族口音以北音為正。江南東吳舊音,受到鄙棄。
所以《文心雕龍·聲律》中說:“張華論韻,謂士衡(陸機)多楚......失黃鐘之正響。”所謂“楚”,便指吳語了。
後來五胡亂華,衣冠南渡,大批北方士族僑居江南。他們雖然失其故土,但說話仍以保持中原雅音為正,在這種風氣的帶動下,不少吳中大姓亦以操北音為榮,而對吳語多有輕視。
比如《宋書·長沙景王道憐傳》中說:“道憐素無才能,言音甚楚,舉止施為,多諸鄙拙。”
所以王揚作為琅琊王氏子弟,不管是“不想說”義興方言還是壓根就“不會說”,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柳憕指腹摩挲著酒杯,目光閃動:“我聽說義興有一種甜酒,味道極是醇厚,王兄可曾記得這酒叫什麼名字?”
王揚見柳憕三句話不離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