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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學的標準時移世易,宋代覺得好的句子六朝時未必覺得好,明代引以為傲的文章到了漢代很可能會被鄙棄。所以並不是所有“名作”拿到古代都會取得很好的反響。具體還要看當時的文學標準和審美旨趣。舉個例子,宋寧宗《開禧北伐詔》,開篇即是:“天道好還,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順,匹夫無不報之仇。”
這樣的句子現在看來可能很容易打動人心。在我們現代的審美趣味下,此句可能會被收入名篇名句一類的選本,或者在網路中作為“很帥”的話被轉載。但其實還原到當時的歷史語境中,這並不是一個成功的草詔案例。最明顯的問題就是比類不倫,有失典雅。
按照當時的文學審美原則,皇帝御宇,其言也神。蠢爾蠻夷,大邦為仇。堂堂王師,正大光明,中華正統,竟以匹夫為對,格調卑下。所以同時代的王應麟《詞學指南》評其“開禧用兵,詔諭天下,首聯雲‘匹夫無不報之仇’,何其陋也”。葉紹翁記其叔父初見此句時說:“以中|國而對匹夫,氣弱矣。其能勝乎?”(《四朝聞見錄?戊集》)此皆知文者。
現代讀者喜歡能被迅速納入到自身理解範疇中的句子。惟其如此,才更容易引起感情共鳴。故而陳寅恪雖極稱許汪藻《代皇太后告天下手書》,但也指出其名句(見作者說)“亦以語意較顯,所以特為當時及後世所傳誦”。(《論再生緣》)在現代的這種文學風尚下,“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因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就是比“以德行仁,本性誠之固有;修文偃武,合經緯之自然”更受歡迎,就是勝於“月齊日以得天,而能久照;坤順幹而配地,是以廣生”這類現在看起來“無甚奇處”的句子。
但我輩所輕之文,還原到當時語境中,事實卻是甚受推崇。比如上一個句子,天子見後大為激賞,嘆曰:“數句用經語,該括明備,非卿不能為,真大手筆也。”(《詞學指南》)這不是虛譽,而是那句用的文章技巧,極好地契合了宋代對詔體文寫作的文學要求,所謂真正的“王言之體”。
故而謝星涵見到《明日歌》,只是覺得有點意思,但卻並沒有很推許,也就容易理解了。好奇南北時代文學好尚的小夥伴可以去讀《文選》《詩品》《文心雕龍》,三書畢,便能對南北朝時代的文學趣味有一個淺略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