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上的乾枝似乎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幕布,緊將這話音包裹在其中。
傅震聞言,目光漸變成了少見的鋒利……
若說之前喬小遇在關於傅震的話題上,她不自覺地與陸桓橫豎了一道壁障,那麼現下看來,傅震所豎的便是一道冰冷的鐵盾!
“我原以為自己已將所有的痕跡抹盡,可沒想竟有人能跟著摸到拖羅河這灣子裡來。”傅震神色冰凜地道:“是我大意了,還是因為你窮追不捨?”
“窮追不捨?我又非那等窮兇極惡之徒。”陸桓哼笑了聲,繼續說道:“你固然小心,而我能在這山腳旮旯裡尋到你,到底有幾分運氣成分。”
“可排除這點運氣,你怎麼確定那些急欲索你性命的人就不會尋到你的痕跡?泗淮城木具鋪的店小二的死因,終究是個漏洞,而你還未來得及把這個漏洞補上,就忙著保命奔逃了,你怎麼確定旁人不會尋著這個漏洞往下探尋?”
傅震聞言,臉色驟如渾濁的泥水所沉降出的那層淤泥一般,似乎所有的情緒都集湧堆積在了一處。
陸桓靜靜地看著傅震,口中繼續說道:“如我,不會遺漏任何可能,如淮北之地的那些走卒暗侍,則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傅震,你就是一條漏網之魚。”
陸桓抬手從頭頂處折下一小截椿樹枝,放在鼻間輕嗅了嗅,話音微沉地道:“只偏你漏網之後,浮上水面呼吸時陷入無奈之境,不得不屈身在一方小水缸裡。”
“你心裡應該有這樣一種預想:等饑荒過去,走卒便會提了斧頭化身砍柴的樵夫,滿朝州府地尋你的蹤跡,至少再次確定在泗淮城中死去的人究竟是誰,至少再往那方小水缸裡再探上一眼。”
潘憐兒一家便是這方水缸。
儘管陸桓話說晦澀,可傅震聽來確是分明,而他可以確定的是,對面這位少年郎對他雖不存威脅之意,但給他帶來的壓迫感卻強烈得教他覺著心臟表皮上停了一隻巨大的黑色甲蟲般……
傅震瞳孔深處的那絲光點倏然凝縮變小,而他周身的肌肉亦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他艱難地斜扯了下唇角,說道:“為了找到我,實在教你煞費苦心了。且看樣子,你知道的還不少?”
“但我想從你這裡知道全部的真相,而不僅是幾塊斑駁的碎片。”
陸桓再次將手裡的那截椿樹枝折斷,藉著沉黯不明的光亮仔細看了看折斷面,搖頭嘆聲道:“等春來,這細枝也會抽出綠枝的罷……”
聽來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卻似一道重物般橫敲在傅震心頭,瞬時激起泥塵一片。
此前一連數月的逃離躲避,傅震本以為自己那顆蒙塵的心早因裹了小道上的泥水、潘憐兒的乳|汁和樵夫的鮮血,已然成坨、成塊、成破廟裡供著的佛陀身像,怎麼也不會有松釋的一天……
或者說保持現下的生活狀態已經是他所求,然而陸桓的到來卻打破了這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