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介甫

楊萬石是大名府的秀才，他這輩子都對妻子懷著深深的畏懼，就像宋代的陳季常害怕老婆一樣。他的妻子尹氏，非常兇悍，只要稍微違揹她的心意，就會對楊萬石施以鞭刑。楊萬石的父親六十多歲了，妻子已經去世，尹氏卻把他當奴僕一樣對待。楊萬石和弟弟楊萬鍾常常偷偷給父親送吃的，卻不敢讓尹氏知道。然而，父親只能穿著破舊的衣服，他們擔心這樣會招來別人的嘲笑，所以不讓父親見客人。楊萬石四十歲了還沒有兒子，於是納了個妾叫王氏，王氏也整天嚇得不敢和楊萬石說一句話。

有一次，楊氏兄弟到郡裡參加考試，遇見一個少年，容貌和穿著都很優雅，和他交談後，彼此都很投緣。詢問他的姓名，少年說：“我叫馬介甫，姓馬。”從那以後，他們的交往日益密切，還焚香結拜為兄弟。

分別後，大約過了半年，馬介甫忽然帶著僮僕來拜訪楊萬石。正好楊父在門外曬太陽捉蝨子，馬介甫以為他是楊家的奴僕，就通報了自己的姓氏，讓他去通報主人。楊父穿著破棉衣離開了。有人告訴馬介甫：“那就是他的父親。”馬介甫正感到驚訝，楊萬石兄弟倆頭戴頭巾，急忙出來迎接。進了廳堂，互相作揖後，馬介甫便請求拜見楊父，楊萬石藉口父親偶然身體不適推辭了。大家促膝而坐，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楊萬石多次說要準備飯菜，可始終不見飯菜端上來。兄弟倆輪番進進出出，這才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奴僕拿著一壺酒過來。不一會兒，酒就喝完了，大家又坐著等了很久，楊萬石頻繁起身催促，急得額頭上熱汗直冒。過了一會兒，瘦奴僕才端著飯菜出來，糙米做的飯沒煮熟，味道一點也不好。吃完飯後，楊萬石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楊萬鍾拿來被褥，打算陪客人睡覺。

馬介甫責備他說：“以前因為你們兄弟情義高尚，所以我和你們結拜為兄弟。可現在你們的老父親連溫飽都成問題，連路上的行人見了都會感到羞愧！”楊萬鍾眼淚汪汪地說：“我們心裡的感情，實在難以表達。家門不幸，遇到了兇悍的嫂子，長輩和弱小的人，都遭到了她的摧殘。若不是和你有過命的交情，這種醜事我都不敢說出來。”馬介甫驚訝感嘆了好一會兒，說：“我原本打算明天一早就走，現在聽到這樣的奇事，不能不親眼看一看。請給我一間空閒的屋子，我自己做飯吃。”楊萬鍾聽從了他的建議，立刻收拾出一間屋子給馬介甫安頓下來。夜深了，楊萬鍾偷偷給馬介甫送蔬菜和糧食，生怕嫂子知道。馬介甫明白他的心意，極力推辭。並且請楊父過來和自己一起吃飯睡覺，還親自到城裡的店鋪，買了布帛，給楊父換了新的衣服。父子兄弟都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楊萬鐘有個兒子叫喜兒，才七歲，夜裡跟著爺爺睡覺，馬介甫撫摸著他說：“這孩子的福氣和壽命，都超過他的父親，只是小時候會有些孤苦。”

尹氏聽說老公公吃得好、住得好，非常生氣，不停地破口大罵，說馬介甫強行干預別人家的事。一開始，惡罵聲還在她的房間裡，後來漸漸靠近馬介甫住的地方，以此來表示她的不滿。楊萬石兄弟倆嚇得渾身是汗，在旁邊徘徊，卻無法制止，而馬介甫卻好像沒聽見一樣。楊萬石的妾王氏懷孕五個月了，尹氏才知道這件事，她扒光王氏的衣服，狠狠地毒打了她一頓。之後，又把楊萬石叫過來，讓他跪下，給他戴上頭巾，拿起鞭子把他趕了出去。正好馬介甫在外面，楊萬石又羞愧又害怕，不敢往前走，尹氏又追著逼他，他才出去。尹氏也跟著出來，雙手叉腰，跺腳大罵，圍觀的人擠得滿滿的。馬介甫指著尹氏大聲呵斥道：“滾，滾！”尹氏立刻轉身往回跑，好像被鬼追趕一樣，褲子和鞋子都跑掉了，裹腳布散落在路上，光著腳跑回了家，臉色像死灰一樣。過了一會兒，她稍微平靜了一些，婢女給她拿來襪子和鞋子，她穿上後，便號啕大哭起來，家裡人都不敢過問。馬介甫拉過楊萬石，要給他解開頭巾，楊萬石卻緊張得身體僵硬，大氣都不敢出，好像生怕頭巾掉下來，馬介甫強行把它解了下來。可楊萬石還是坐立不安，仍然害怕因為私自解下頭巾而被妻子加罪。等他探聽到妻子不哭了，才敢進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尹氏一句話也沒說，突然起身，回到房間自己睡覺去了。楊萬石這才鬆了一口氣，和弟弟私下裡都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家裡人也都覺得很驚異，聚在一起悄悄議論。尹氏隱約聽到了一些，更加羞怒，把奴婢們都打了一頓。她呼喊王氏，王氏因為被打得傷勢很重，無法起身。尹氏以為她是裝的，就到床上打她，結果王氏流產了。楊萬石在沒有人的地方，對著馬介甫傷心地哭泣。馬介甫安慰他，讓僮僕準備豐盛的飯菜，二更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