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音有種“天人永隔”的感覺。
她一直很相信自己心裡沒來由就會突然蹦出的感覺。
從小被父母拋棄的她,被師傅撿來以後便跟著師傅走南闖北的跑江湖賣藝,十幾年的時間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成了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戲班裡的臺柱子。
十五歲那年路過這分水嶺,師傅不怕死的非要在這水賊大本營門口架起臺子賺些銀子。
不知道是師傅膽大還是為了賺錢,哪怕自己告訴師傅說自己心慌怕是有壞事發生,師傅仍舊一意孤行到竟然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賊寇跟前唱一出《魚兒佛》,還說什麼藉此教化這幫殺人不眨眼的惡人從善。
那幫粗獷莽夫有沒有從善李觀音是不知道的,唯獨知道自己這個魚兒佛裡的魚籃觀音真的應驗了上臺前的那句讖語,被一個長得不錯起初還對自己報以和煦笑意的什麼二爺直接從臺上掠到了山上,還知道任由師傅喊破了天自己都沒再回去。
從那以後自己就再也不用唱戲了,成了籠中雀,出去也都成了奢望。
後來又一次心慌,就是讓那個那時候被自己恨得牙根癢癢巴不得一刀捅死的二爺破了身,哪怕自己尋死覓活都不可能,天天被一群老媽子盯著。
最可恨的再一次心慌,就被查出有了身孕。
要麼就說母性偉大,哪怕李觀音當時只是個十五六的舞象姑娘,按理說懂得不多卻也被慢慢變大的肚子栓住了心。
爾後那個男人門都不出的照顧自己,整日裡守在自己身邊,那年稱呼也從“二爺”變成了“副寨主”,可他仍舊親自照顧著自己起居,照料著這越來越笨拙的身子。
他個大老爺們當初竟然會說那群一輩子只做照顧人的老媽子做事不細。李觀音想想都感覺好笑。
再後來她也不想殺他了,總覺得孩子生下來不能再像自己似的沒爹沒孃。
然後從接納到接受再到離不開他,李觀音覺得可不像是這個笑起來也挺好看的副寨主口中說的那樣,什麼不眠不休的照顧打動了自己,完全就是看女兒喜歡他自己才會給了他機會進入自己心裡。
再往後孩子大點了懂事了,再一次心慌後便是自己愛上的這個男人一病不起,都要咳死的樣子,讓她這個本就經歷不多的姑娘家家怎麼受得了。
還好這個男人沒事,除了偶爾咳嗽,還像之前那樣對自己。
再後來,就到了前幾天年三十的夜裡,心慌難耐坐立不安的去了每年除夕都要在大宅廳堂裡舉行的年夜飯,就聽到了自己那個總是板著一張臉的大伯哥自作主張定下了孩子的親事。
自己那個不成器的侄子什麼樣最清楚不過,怎麼可能讓自己女兒嫁給這種人?
好在只是輕咳的丈夫告訴她沒事,有辦法,她才壓住了慌的快要跳出來的心。
再之後,就是眼下這良家接引坪,李觀音驀地感覺心跳又快了些,人山人海中,只聽聞心心念唸的男人聲音充斥著整座分水嶺,卻看不見在哪,這真真比殺了她都要難受。
李觀音想去找那個身弱體虛在這如此冰涼的接引坪上肯定受不了的男人,可這人頭攢動,方向都沒有,要去哪兒找?
李觀音除了當初一開始進了良家虎穴,二十年來第一次感到無助,無助的雙腿發虛竟坐在地上。
“娘你怎麼了?”良椿害怕了,再也掩飾不了偽裝出來的強勢,兩眼泛紅。
李觀音抬手亂指,“快去,快去。”李觀音也說不出讓女兒快去做什麼,眼淚就著脫口而出的四個字簌簌落下。
相對於良下賓那句在接引坪百餘人眼裡有些以下犯上大不敬意味的話,更令這百餘人驚訝的是不該出現卻偏偏出現在這裡而且竟無人知曉的夜家姐弟。
由著百餘道目光投來,夜三更邁前一步,伸手扶起李觀音。
“良兄自可隨意,我在此間。”
箏音乍起。
如投石入湖,如谷中鳥鳴,如金石相錯,如三更鼓聲,如山間泉擊青石,如環佩叮咚輕釦。
“丹霞江口浥煙雲,客笑楊柳正新新。
君前一壺作別酒,陽關不辭趕路人。”
“良下賓,斗膽邀兄長良下客上前領罪。”
又是一聲朗朗唱和,直衝雲霄。
熙攘人群以良下賓為中心四散分開,躲開良下賓,也躲開了他們眼裡要比良下賓這找死行為更甚的夜三更,本就人流擁擠的接引坪因為這塊空地更加不堪,甚至有些人都已經被推到場外。
看到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