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郭的?”季葦蕭接過帖子來看了道:“這就是寺門口圖書店的郭鐵筆,想他是刻了兩方圖書來拜,先生叫他進來坐坐。”杜慎卿叫大小廝情他進來。郭鐵筆走進來作揖,道了許多仰慕的話,說道,“尊府是一門三鼎甲,四代六尚書,門生故吏,天下都散滿了。督、撫、司、道,在外頭做,不計其數。管家們出去,做的是九品雜職官。季先生,我們自小聽見說的:天長杜府老太太生這位太老爺,是天下第一個才子,轉眼就是一個狀元。”說罷,袖子裡拿出一個錦盒子,裡面盛著兩方圖書,上寫著“臺印”,雙手遞將過來,杜慎卿接了,又說了些閒話,起身送了出去。杜慎卿回來,向季葦蕭道:“他一見我,偏生育這些惡談,卻虧他訪得的確。”季葦蕭道:“尊府之事,何人不知?”
當下收拾酒,留季葦蕭坐。擺上酒來,兩人談心。季葦蕭道:“先生生平有山水之好麼?”杜慎卿道:“小弟無濟勝之具,就登山臨水,也是勉強。”季葦蕭道:“絲竹之好有的?”杜慎卿道:“偶一聽之可也;聽久了,也覺嘈嘈雜雜,聒耳得緊。”又吃了幾杯酒,杜慎卿微醉上來,不覺長嘆了一口氣道:“葦兄,自古及今,人都打不破的是個‘情’字!”季葦蕭道:“人情無過男女,方才吾兄說非是所好。”杜慎卿笑道:“長兄,難道人情只有男女麼?朋友之情,更勝於男女!你不看別的,只有鄂君繡被的故事。據小弟看來,千古只有一個漢哀帝要禪天下與董賢,這個獨得情之正;便堯舜揖讓,也不過如此,可惜無人能解。”季葦蕭道:“是了,吾兄生平可曾遇著一個知心情人麼?”杜慎卿道:“假使天下有這樣一個人,又與我同主同死,小弟也不得這樣多愁善病!只為緣慳分淺,遇不著一個知己,所以對月傷懷,臨風灑淚!”季葦蕭道:“要這一個,還當梨園中求之。”杜慎卿道:“葦兄,你這話更外行了。比如要在梨園中求,便是愛女色的要於青樓中求一個情種,豈不大錯?這事要相遇子心腹之間,相感於形骸之外,方是天下第一等人,”又拍膝嗟嘆道:“天下終無此一人,老天就肯辜負我杜慎卿萬斛愁腸,一身俠骨!”說著,悼下淚來。
季葦蕭暗道:“他已經著了魔了,待我且耍他一耍。”因說道:“先生,你也不要說天下沒有這個人。小弟曾遇見一個少年,不是梨園,也不是我輩,是一個黃冠。這人生得飄逸風流,確又是個男美,不是象個婦人。我最惱人稱讚美男子,動不動說象個女人,這最可笑。如果要象女人,不如去看女人了。天下原另有一種男美,只是人不知道。”杜慎卿拍著案道:“只一句話該圈了!你且說這人怎的?”季葦蕭道,“他如此妙品,有多少人想物色他的,他卻輕易不肯同人一笑,卻又愛才的緊。小弟因多了幾歲年紀,在他面前自覺形穢,所以不敢痴心想著相與他。長兄,你會會這個人,看是如何?”杜慎卿道:“你幾時去同他來?”季葦蕭道:“我若叫得他來,又不作為奇了。須是長兄自己去訪著他。”杜慎卿道:“他住在那裡?”季葦蕭道:“他在神樂觀。”杜慎卿道:“他姓甚麼?”季葦蕭道:“姓名此時還說不得,若洩漏了機關,傳的他知道,躲開了,你還是會不著。如今我把他的姓名寫了,包在一個紙包子裡,外面封好,交與你,你到了神樂觀門口,才許拆開來看,看過就進去找,一找就找著的。”杜慎卿笑道:“這也罷了。”
當下季葦蕭走進房裡,把房門關上了,寫了半日,封得結結實實,封面上草個“敕令”二字,拿出來遞與他,說道:“我且別過罷。俟明日會過了妙人,我再來賀你。”說罷去了。杜慎卿送了回來,向大小廝道:“你明日早去回一聲沈大腳,明日不得閒到花牌樓去看那家女兒,要到後日才去。明早叫轎伕,我要到神樂觀去看朋友。”吩咐已畢,當晚無事。
次早起來,洗臉,擦肥皂,換了一套新衣服,遍身多燻了香,將季葦蕭寫的紙包子放在袖裡,坐轎子一直來到神樂觀,將轎子落在門口。自己步進山門。袖裡取出紙包來,拆開一看,上寫道:至北廊盡頭一家桂花道院,問揚州新來道友來霞士便是。杜慎卿叫轎伕伺候著,自己曲曲折折走到裡面,聽得裡面一派鼓樂之聲,就在前面一個鬥姆閣。那閣門大開,裡面三間敞廳:中間坐著一個看陵的太監,穿著蟒袍;左邊一路板凳上坐著十幾個唱生旦的戲子;右邊一路板凳上坐著七八個少年的小道士,正在那裡吹唱取樂。杜慎卿心裡疑惑:“莫不是來霞士也在這裡面?”因把小道土一個個的都看過來,不見一個出色的。又回頭來看看這些戲子,也平常,又自心裡想道:“來霞士他既是自己愛惜,他斷不肯同了這般人在此,我還到桂花院裡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