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一直半躺在竹涼椅上閉目搖扇的申老闆聽得噗哧一笑,說道:“小路子,你很該上去拉拉架,就便兒把鼻子湊到大腿根聞聞香……”小路子打趣道:“罷罷,我可不敢沾惹,瘦得雞精價,擱得住她折騰?倒是申老闆壓上去,肉山疊肉山,才壓出味道呢!再不然就是咱們郝二哥,一身橫肉絲兒,滿是橫勁,準保打發那三個女人眉開眼笑渾身舒坦!”
坐在門口晾風的郝二哥用扇子拍了小路子腦門一下笑道:“上回你媽來看你,我看她長得就可人意兒。怎麼樣,認個爹吧?”一句話說得眾人鬨堂大笑。申老闆笑得渾身肉打顫兒,半晌才坐起身來,用手撫著厚得疊起的肚皮,嘆道:“那是一鍋正德老湯,傳了一百多年了,兒孫不爭氣,說翻就翻了個乾淨。咱們德州扒雞,老德祥馬家的是數一數二的正宗——房子失火端了老湯逃,是扒雞行的老規矩。為分家砸了老湯鍋,真真是敗家子。瞧吧,他們還要打官司,熱鬧還有看的呢!”
幾個人聽了便不言聲。德州扒雞馳名天下,不但山東,就是保定、河南達官貴人請客筵宴,也常用驛道快馬傳送,每年秋季還要貢進皇宮御用一千隻,雞好吃全憑一鍋湯,那滷湯鍋都是十幾代傳下來,做雞續水從不停火。做雞人家分家,不重浮財,就看重那鍋滷湯。如今老德祥家竟為分湯不均砸了湯鍋,連開旅店的申老闆也不免皺眉惋惜。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氣,說道:“湯鍋已經翻他孃的了,還打屁的官司!論起來他們老馬家也紅火夠了,就靠前頭祖上掙的,這輩子也吃用不了——放聰明點和和氣氣分了浮財房產,各自安生重新支起湯鍋,過幾年仍舊生髮起了。咱們劉太尊是什麼好官?巴不得滿府裡都打官司,一笊籬撈完德州燒雞還不甘心呢!”說著吩咐小路子:“把後院井裡冰的西瓜取一個,今兒這天熱得邪門,這時候也沒有客人來投宿,正好吃西瓜解暑。”小路子喜得一跳老高,一溜煙兒去了。
幾個人破瓜大嚼,舔嘴咂舌,滿口滿肚皮淌瓜水、貼瓜子兒。正自得意,後院側門吱呀一響,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於,四方臉小眼睛,麵皮倒也白淨。一條大辮子又粗又長,梳得一絲不亂,隨便搭在肩上。大熱天兒還穿著件靛青葛紗袍,腰間繫一條玄色帶子,顯得精幹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只左頰上一顆銅錢大的黑痣上長著豬鬃似的一綹長毛,讓人怎麼瞧怎麼不舒服。申老闆見他出來,呵呵笑著起身,打著瓜嗝,讓道:“是瑞二爺!狗伸舌頭的時辰,屋裡多涼快吶!您穿這麼齊整要出門?來來來……吃瓜吃瓜……井水冰了的,森涼,又沙又甜,吃一塊再去!”
“不用了。”瑞二爺陰沉沉一笑,說道:“我們賀老爺頃刻要去府臺衙門拜客,這左近有沒有槓房?我去覓一乘涼轎。”正說著,側門那邊一個人一探身叫道:“瑞二!賀老爺墨使完了,你順便買兩錠回來。”瑞二回身大聲道:“省得了!曹瑞家的,告訴老爺,這店裡有冰涼了的瓜,老爺要用,叫他們送進去一個!”
申老闆和幾個店夥計不禁面面相覷:府臺衙門一抬腳就到,還用得著覓轎,這個姓賀的客人帶著瑞二、曹瑞兩個長隨,在店裡已經住了一個多月,從來都是獨出獨歸。說是“做生意”卻不和生意人往來應酬。住的是偏東小院,一天二錢銀子的房租,每天吃青菜豆腐,都由二瑞執炊做飯,說句寒磣話,還比不上進京應試的一班窮孝廉,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老爺”,要堂皇打轎去府臺衙門“拜客”!瑞二見眾人瞠目望著自己,含蓄地微笑一下,說道:“實不相瞞,我們爺是濟南糧儲道,奉了嶽撫臺憲命來德州查虧空的。如今差使已經辦完,這幾日就要回省。你們侍候得好,自然有賞的。”
“哎喲!”申老闆驚得從躺椅上跳起身來,略一怔,兩眼已笑得彌勒佛似的眯成一條縫,“簡慢了您吶!沒成想我這小店裡住了這麼大個貴人,怪不得前日夜裡夢見我爹罵我瞎眼,我這眼竟長到屁股上了——轎子有,出門隔兩三家就是槓房。這麼熱的天兒,您二爺也不必走動——郝二的,愣什麼,還不趕緊去給賀老爺覓轎?”說著親手拂了坐椅請瑞二坐,一邊穿褂子,一邊吆喝著小路子:“還不趕緊再去取兩個瓜,這裡再切一個,給賀大人送進去一個!”
眾人忙亂著,有的覓轎,有的取瓜,還有兩個小夥計拾掇方才吃過的瓜皮,趕蒼蠅抹桌子掃地,申老闆沒話找話地和瑞二攀談套近乎。不到一袋煙工夫,一乘四人抬竹轎已在店門口落下。瑞二滿意地點點頭,正要進去回稟賀道臺,東側門一響,曹瑞在前,後頭果然見賀道臺一身官眼,八蟒五爪的袍子外套雪雁補服,藍色涅玻璃頂子在陽光下爍爍生光,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