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見三個黑影隨後衝出來。黑地裡看不清面貌,兩個彪形大漢。還有一個個子極小,一手攥著香,一手提著刀,站在門口,似乎在發怔。好半晌,一個黑大個子才問道:“你們萬兒?誰是心主,出來說話!”廖清閣大踏步上前,因不懂土匪黑話,學舌問道:“你們萬兒,誰是心主?”
“格拉雞骨飛不去,毛裡生蟲!”①那人答道:“你們萬兒?”
“格拉牛骨飛不去,毛裡生蟲!”
三個人都是一愣,突然捧腹大笑。高個子倏地跳過來,揮刀便劈。廖清閣眼疾手快,將刀一格,頓時火花四濺,驚怒道:“日你姥姥!話沒說完就動手?”
①黑話:“馱馱峰的,山跳蚤!”
“你們是倥子!”
“你們是小倥子,倥兒子!”廖清閣道,“我們是紫荊山來的。飄高老雜毛要是這樣待客,天不明我們就回去!”
傅恆原怕這院窩藏大股土匪,見只有三個人,便放了心,聽廖清閣對得機警,不禁暗中點頭。那三個人暗中互相張望一下,黑大個子回身對小矮個子道:“山跳蚤爺,他們不懂咱門切口,興許是從紫荊山才過來的。飄總峰說過這事,惡虎灘那邊人手不夠——”他話沒說完,那個諢號山跳蚤的一擺手打斷了,聲音又尖又亮:“你不是頭兒。叫你們頭兒出來!”傅恆聽他口氣,在馱馱峰是個不小的人物,見廖清閣暗中回頭望自己,便大步走過去,悶著嗓子問道:“我是頭兒。你有什麼事?”
“無量壽佛!觀音菩薩變了小童,見五色雲中露出柬帖,菩薩拈起展開,許多無生默話!”
傅恆聽了心裡一緊,他在上書房見過收繳上來的卷秩浩繁的白蓮教各派傳教書,隨便翻翻,都是些俚俗不堪的話頭。對於“觀音變小童”這句話出自何經何卷,已了無記憶,反正肯定在白蓮教經卷中。見他考問,心裡一急,憋出一句:“眼賊、耳賊、鼻賊、舌賊、身賊、意賊為六賊,真空老祖傳我無字經!”
“你是飄總峰師弟!”山跳蚤似乎吃了一驚,略一怔又揖手問道:“說破無生活,決定往西方?”
這詩傅恆倒記得清爽,立即對上“花開見佛悟無生,悟取無生歸去來!”那山跳蚤執禮更恭,放低了聲音,似乎頓了片刻,又問:“前思後想難殺我,不知無極幾時生。亂了天宮不打緊,兒女可曾回家中?”傅恆聽了頓覺茫然,搜尋著記憶回答道:“有表有疏徑直過,有牌有號神不揀……萬神歸家誓有狀,過關乘霧上雲盤。見佛答上蓮宗號,同轉八十一萬年!”他自謂這詩對得還算得體。不料話音剛落,山跳蚤改變了口氣,惡狠狠道:“你的切口大有毛病:一會兒大似佛,一會兒小似鬼!一會兒是正陽教,一會兒是白陽教——你他媽到底是什麼人,哪個教?”
“老子是白蓮教!”
“放屁!”山跳蚤怒喝道,“哪有這個說頭?來路不明,我們飄總怎麼會收你們?——我們走!”
“拿下!”傅恆見已露餡。“噌”地拔劍在手,大喝一聲,“一個也不要放走了!”
那三個強人都是老江湖,見事情有異,早已全心戒備,呼哨一聲一齊向後退。無奈傅恆人多,四周已圍得鐵桶一般,眾人吆呼著蜂擁而上,一個回合交手,兩個大個子已被按倒在地,亂中卻尋不到山跳蚤。滿院搜尋時,卻聽正殿屋脊上一陣尖厲的怪笑,喋喋之聲如夜半鴟號,笑得眾人心裡發疹,抬頭看時,依稀是山跳蚤蹲在獸頭邊。山跳蚤笑著道:“憑你們這點稀鬆本事,敢來黑查山闖地面?等我們飄爺擒住那個鳥傅恆再和你們算賬!我這兩個兄弟且留下,要當客敬,死一個換十個!”說著手一揚,寂然無聲而去。傅恆覺得肩胛上一麻,用手摸時,粘乎乎不知甚麼,湊近火把一看,卻是血。旁邊廖清閣驚呼一聲:“六爺,您受傷了!”
“不妨事。”傅恆小心從肩上摘下暗器觀看,卻是一隻鐵蒺藜,擠傷口看血色,顏色鮮紅,並無異樣,知道鏢上沒有喂毒。一口氣鬆下來,傅恆才覺得鑽心疼痛。當著這許多部眾,他只好強咬著牙忍著疼痛。若無其事地扔了鐵蒺藜,由隨軍醫官包紮著,問那黑大個子:“你在馱馱峰上是個什麼位份?叫什麼名字?他呢?”
黑大個子哼了一聲,說道:“我叫劉三。他叫殷長。都是山爺的親隨!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傅恆這才知道不過是捉了兩個小嘍羅,心裡一陣失望,又問道:“山跳蚤是什麼人?”
“連山爺都不知道?”劉三和殷長都抬起頭。劉三驚異地望著傅恆,又打量了半日周圍的人,突然驚道:“他們服色這麼齊整,象是他媽的官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