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早來了,主子正在大震天威,唬得尿了褲子,沒敢就來給主子更衣。”王恥忙換了一臉諛笑,上來替乾隆整理,摘下朝珠,除下洋金金龍褂,換了件石青直地紗褂,替乾隆繫著束金帶頭馬尾紐帶,嘟嘟噥噥訴說:“……不過奴才心裡有委屈也是真的。鍾粹宮趙明哲他們趕著喊奴才的綽號,主子娘娘宮裡的丫頭都笑……”乾隆見他還要加瑞罩,擺手示意不用,問道:“你的綽號?叫什麼?”“忒難聽了,主子!”王恥一臉苦相,“孝梯忠信禮義廉恥,我排老八,不知哪個促狹鬼,給奴才起個號叫”王八恥‘!“
乾隆一怔,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真好綽號!你是個賤奴,也不委屈了你!”傅恆和劉統勳先還硬撐住不笑,想想畢竟難忍,索性也陪著大笑起來,方才議事時那種抑鬱沉悶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因見兩人起身要辭,乾隆笑著說道:“這必是皇后知道朕生氣,叫這殺才變著法兒逗樂子的。你們不要忙著走,朕還有話交待。”
“是!”
“一個吏治,一個官員虧空,還有河工、漕運,其實是連在一起的。”乾隆笑了一陣,精神好了許多,沉思著說道:“金川勝敗固然要緊,畢竟不關全域性。比起來,政治還是根本。傅恆統籌一下六部九卿,還有各地督撫方面大員,各上條陳。好建議朝廷取中了的,要考功司記檔,獎勵。江北幾省遭水旱災的,要戶部查實,拿出賑濟辦法。傳疫的地方要府縣官徵集醫藥,防著蔓延。寧可多花點錢,買個平安,但也要防著些黑心官員上下插手中飽私囊。”
傅恆聽完,忙道:“是!奴才回去就辦。”
“劉統勳再兼個左都御史的差使吧。”乾隆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朕不擔心你怠惰差使,卻擔心你太過瑣細。嗯……劉墉明天引見,他是新進士,授官不宜破格,就派在刑部,掛名漱獄司主事,幫辦部務,可以為你分點勞。是你下屬又是你兒子,能多照料你一點。”
劉統勳躬身一禮,正容說道:“臣頂得下來。國家有迴避常例,劉墉不宜留在臣部,主事是正六品,他是二甲進士,秩位也定得高了。皇上愛臣,還是要愛之以道,示以至公之情。臣已寫信給家中,內子這就奉母來京,兩個寡居妹子也隨同一處來,還有一個妾,家裡侍候的人足夠用的了……至於劉墉犬子,才力盡有的,心胸高卻少歷練,還是應該隨眾分發外省作州縣官,憑他自己能耐努力巴結差使。”
“很好,這樣對劉墉也好!”乾隆聽著這話,心情更加舒展,款款起身來,“這是正大至公之理,朕成全你!且跪安吧——明兒叫劉墉由吏部引見,朕自然有話給他訓誨。”
傅恆和劉統勳躬身卻步退出去了,偌大殿中只留下乾隆和十幾個鵠立如偶的太監宮女,乾隆獨自兀坐,想著金川情勢,也不知現在折騰得怎樣,又想著金供密摺,奏“一枝花”在蘇北一帶傳教施藥蠱惑人心,難民不賑濟調理,極容易出大事……一時又想吏治,官員們不但借辦差胡吃海喝、巧立名目挖國庫銀兩,更可恨的,不少同年、同鄉官員橫連勾結關稅官司,草菅人命,冤獄愈來愈多……想著,乾隆又是一陣犯躁,覺得這殿裡也不似方才那樣涼爽了。因起身出來,徑自踱向西配殿。王恥跟久了他的,知道他的脾性,只帶幾個小蘇拉太監跟到殿門口便肅立侍候,由乾隆獨自進去。
這是誰也不許進來的禁地。裡邊原來住的是雍正身邊一個低等嬪御叫錦霞的。和當阿哥的乾隆有過一段旖旎纏綿,被太后發覺後賜綾縊死。多少年過去了,殿宇再修丹堊一新,殿門也改了朝北,西配殿內一切陳設還是錦霞臨終的老樣子。乾隆每有心思不定、神昏倦乏時總愛到這裡來坐坐,竟是常有奇效。這在宮裡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了。
“錦霞、錦霞……朕又來看你了……”乾隆在臨清磚漫鋪的殿中踽踽踱步,瀏覽著壁上一幅幅晦暗的仕女圖、字畫,又盯著牙床上褪了色的幔帳,撫著小卷案上斷了弦的古琴。他的目光變得愈來愈柔和,還帶著一絲迷惘,遊移著又看隔柵上掛的一幅字:乍見又天涯,離恨分愁一倍賒。生怕東風欄夢住,瞞化。侵曉偷隨燕到家。重憶小窗紗,寶幔沉沉玉篆斜。月又無聊人又睡,寒些。門掩紅梨一樹花……
這是他在小書房和紀昀談議編纂《四庫全書》時,特命紀昀寫的,宋紙、宋墨、特製的湖筆和端硯,都是稀世之物,用來寫這詞,乾隆忘不了紀昀當時驚喜詫異的神情……嘴角掠過一絲苦笑“是朕對不起你。你是清白的……但你已經成神,自然知道朕的心……你託夢給朕,說已經轉世,還要等候朕……朕看遍宮掖,沒有一個像你的,是還沒有選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