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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部分

摳弄靴子上的泥斑,一會又脫下袍子又抖又搓,來回不停快步走著,笑嘻嘻撥轉那一排經輪,問兆惠:“這曲裡拐彎的字,我他娘一個也不識得!兆哥,你去過蒙古,給咱說說!”

“那不是蒙文,是藏文六大名王真言。”兆惠腮上的肌肉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彷彿從很深的遐想中憬醒過來,一字一板地說道:“唵、嘛、呢、吧、彌、哞——”他又繃緊了嘴唇,被陽光刺得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睛裡晶瑩閃爍著微光,微睨著湛青的天空不言語。海蘭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鬱郁蒼蒼的山巒,枯黃的老樹叢草間蒸蔚著淡青色的嵐氣,刷經寺前大蠢上明黃鑲邊,寶藍色的帥旗彷彿被霧溼了沒有乾透,平平地下垂著,上邊也寫著六個尺幅大字:撫遠招討使訥時而被風吹動,懶洋洋地嗡張一下,像一個午困方起的人打呵欠,反而使這荒寒寂寥的空山更增幾分落寞。兆惠見他久久出神,湊近了,用手指捅了他脅下一下,笑問:“喂,怎麼了,又在老僧入定?告訴你,六大真言我知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哪個廟裡沒有呢?那個‘哞’字念成‘轟’,你倒錯得別緻!”海蘭察這才轉過臉,一笑說道:“怪不得上回你把孫嘉淦的名字念成孫嘉金——‘哞’字是念‘牛’的麼?”

海蘭察瞪著眼想了想,拍掌笑道:“是了!上回勒敏說笑話,雍正爺那時候北京去了個紅衣喇嘛,把個探花給咒死過去,唸的也是六字真言,救醒了問他,‘你聽見什麼?’他笑著說‘別的沒聽見,只聽他說:俺把你哄!’這可不是對景兒了,再不會記錯的了!”他齜牙咧嘴,唏溜著鼻子,統手跺腳沒一刻安靜,又道:“你怎麼那麼重的心事?這面旗什麼鳥看頭,老盯著作麼?”

“我是擔心大糧庫。”兆惠深深透了一口氣,“我們的大糧庫離著小金川太近了,中間只有一百多里草地。從成都運來一百斤糧要耗十五斤,要被莎羅奔搶走,一反一正就是三十斤,這個仗就沒法打了。”他細白的手指交叉地握在一起,不安地搓動著,指關節都發出咯咯的微響,加上他陰鬱蒼白的臉色,竟使海蘭察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海蘭察斂起嘻笑,低著頭想了想,抿著嘴沉吟片刻,說道:“成都的糧也都是兩江湖廣調來的,不過不從軍費裡支項罷了。阿桂原來在這裡,我們還可不操這個心,現在他是遠走高飛了,坐鎮古北口的建牙將軍,撂下我們來應付——”他看了看門可羅雀的刷經寺山門,“——這兩個日娘鳥撮的活寶!”

他說的“兩個活寶”自然是指訥親和張廣泗。張廣泗原是雍正朝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麾下的一員大將,因脾性倔強暴躁與主將不和,改撥四川總督嶽鍾麟指揮。年羹堯青海一役,擊敗羅布藏丹增,二十餘萬準葛爾蒙古兵潰亂,散處各地據守。雍正皇帝下詔由嶽鍾麟率部殄滅,張廣泗由松蟠帶兩千人馬策應嶽鍾麟的主力,攻州陷府一路向北,竟是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擒敵三萬,又在青海北魚卡解了中軍之圍。自此起家,晉封為雲貴提督。雍正季年,詔令雲貴改土歸流。兩省苗人揭竿而起,糜爛不可收拾,村村起火樹樹冒煙,兩省政令不出省垣,雍正一怒之下撤掉了軍機大臣兼雲貴總督鄂爾泰的職銜,由張廣泗出任總督。張廣泗以五千孤軍,三個月連下七十多個苗寨,不到一年半便蕩平兩省叛苗,生擒叛苗擁立的假王。以此赫赫功勳,張廣泗晉位侯爵,節制雲貴兩廣川鄂六省駐軍。以此威勢,有清開國以來,除了年羹堯再沒有第二人。人們私地贈號“天下兵馬大元帥”。

這樣一個打了一輩子勝仗的大將軍,來到川西藏羌之地卻連連大敗虧輸。乾隆登極以來,為打通人藏道路,先派大學士慶復進擊盤踞上下瞻對的斑滾部落,上下瞻對只是個彈丸之地,比不上內地大一點的村子,慶復竟打了兩年,耗資百萬,只落了兩座空“城”,還要大軍鎮守,斑滾潛入金川,撩撥藏民反叛,倒使戰火蔓延川西,幾乎殃及青海,乾隆赫然震怒,封了慶復祖父遏必隆的刀,賜慶復自盡,由張廣泗主掌軍事,進駐金川地域,以十五萬精兵三路夾擊,不損叛藏莎羅奔一根毫毛,只探明瞭慶復假冒軍功的劣跡,中了誘敵之計,被圍困在小金川,幾乎全軍覆沒。慶覆被賜自盡,張廣泗也落了個“戴罪立功”的處分,在營“幫辦軍務”。那訥親來得更有意思。他是乾隆的首輔宰相,軍機處“第一宣力大臣”,康熙孝誠皇后嫡親的侄孫兒,位置還在權勢炙手可熱的當今國舅傅恆之上。好端端一個太平宰相天璜貴胄,會突發異想要立功封侯,自動請纓來平金川。幫辦軍務的張廣泗跑到成都養“病”,下面這群丘八爺都是他帶了幾十年的驕兵悍將,哪裡瞧得起這位白面書生?在刷經寺大營幾次會議,都是訥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