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涼水擰反勁兒。班滾若是真的死了,大小金川叛藏早就解體,上下瞻對也用不著駐兵,這是明擺著的事,但此話一出口,立刻就要得罪慶復,日後更是禍不可測。他頓了一下,已有了主意,款款說道:“大小金川和上下瞻對現在其實是一個戰場,地方廣袤千里,山高林密,河急路險。大兵深入這種險地打仗,一是要各路協調,分段圍剿;二是糧餉醫藥,軍需充備;三是廣為羅致嚮導,步步為營,緩進穩紮;四要分化班滾莎羅奔族部,剿平一地,政治隨之,撫慰地方,走一處鞏固一處,雖然慢,但可以一勞永逸。這是奴才的見識,一年蕩平,似乎操之過急了。張廣泗其實就為這個以為奴才怯戰,調離中軍專辦糧草,但聖主垂問,奴才敢不盡言?至於班滾生死,事大責重,奴才不能以風聞判斷、據張廣泗說,班滾似乎逃進了金川,所以不治金川,上下瞻對形勢也難鞏固,但張廣泗也並沒有實據,可以證實班滾尚在人間。這是實情,求主子明察!”
阿桂是內務府筆帖式出身,舉進士授官陝州知府,因敉平王老五越獄一案受乾隆賞識,改文就武擢升參將,在大將軍張廣泗帳下供職,是武將中少有的有專折密奏權的官員,一向深得乾隆另眼對待,但他這番話卻讓乾隆聽來覺得油滑,乾隆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傅恆用心印證著他對大小金川聽來的印象,慢慢冷靜了下來,他畢竟是真刀實槍打過仗的,很快就和阿桂的心情吻合起來。慶復並不明瞭金川形勢,只覺得在上下瞻對打仗打得窩囊,班滾的事也弄得他忐忑終日,不親自去挽回局面,自覺各方難以應付,遂打起精神說道:“我兵力人數幾乎和大小金川人口相等,其實是以兵對民,哪有如此大費周張的?”訥親也笑道,“十萬天兵就是豆腐渣,撐不死金川幾隻老母豬麼?”
“阿桂你真使朕失望!”乾隆一天興頭掃得精光,冷冷用眼瞟著阿桂,“兵氣不振,都是因將領畏首畏尾。你自己就抱定了泡蘑菇戰法,能帶出奮勇陷陣的勇士。陣前一呼,千軍齊發,是靠將領的威望培育的,若朕是張廣泗,催糧催餉也不用你——你下去,另有旨意給你,你的差使交到戶部,由戶部辦理!”
阿桂聽著,頭“嗡”地一聲脹得老大,想不到煞費心思掏出的忠言,仍舊是“白日不照吾精誠”!他強嚥著胸中的憤懣和悲哀,顫抖著身子連連叩頭,泣聲說道:“主子待奴才是何等高厚之恩?既蒙垂問,不以實言,豈不是事君不忠?奴才雖然沒能耐,在大營裡並沒有畏敵怕死名聲兒……求主子再查奴才之言,仍舊放奴才回軍中,奴才寧可戰死。”
“嗯。”乾隆不置可否地漫應一聲,在玻璃窗外凝視移時,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徑自挑簾出了養心殿大殿。幾個守在殿門口的太監袖手縮脖地站著,冷不防見皇帝出來,嚇得一齊跪倒。王仁已追出來替乾隆披上大氅。殿內的四個大臣既不敢動也不敢隨便交談,一言不發都直著脖子隔玻璃覷著院子裡的乾隆。
乾隆雙腳踩在新絮一樣柔軟潔白的雪地上,慢慢踱著步繞著銅贔屓兜了一圈。他舒展了一下身子,適意地把身子站成“大”子形,仰著臉任雪花落在臉上、手上,鑽進脖項裡,那涼涼的、晶瑩的雪花在他口中融化,溫熱的面孔和手上也都是雪水,只覺得渾身的疲累悶倦都被趕得無影無蹤。良久,他深深地透了一口氣,腳步輕快地返回殿內,去掉斗篷,揩乾了手和臉,已變得精神奕奕。卻見太監卜悌進來打千兒稟道:“兩江布政使兼淮南糧道陳世倌遞牌子請見。”
“叫進來吧。”乾隆嗽了嗽口,將茶杯遞給卜悌,轉臉對眾人一笑,說道:“看來許是朕操之過急了。沒有想到小小瞻對金川之地這麼難弄。用兵數萬,用時逾年,至今仍是個不了的局面!”見慶復、阿桂紅著臉又要謝罪,乾隆一擺手道:“罷了罷!朕自己也輕敵了嘛。朕心裡是有些發急。聖祖爺三次親征青海、西藏安定了數十年。畢竟地隔萬里,山高皇帝遠,又不能設流官政府衙門隨時羈糜,策凌阿拉布坦,還有青海回部都在蠢蠢欲動,不經朝廷聖旨,擅自攻滅兼併土地部落,已經全然不把朝廷政令放在眼裡!朕打通上下瞻對、道路,也為將來發生不測之事,大軍入藏可以長驅直入。不料又生出大小金川的事來!小小金川都這麼費勁,有朝一日西疆大舉用兵,又當如何?”
幾個大小臣子此時才明白這位青年皇帝的潑天大志;訥親、傅恆也都坐不住,離座長跪了,訥親說道:“皇上聖慮遠大,奴才愚昧!奴才願和慶復一同去辦金川軍務,剋期掃清入藏道路。主憂即是臣辱,若是再次失利,請皇上取了奴才首級以謝天下!”乾隆正要說話,見陳世倌已在暖閣外頭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