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下來。他心裡又酸又熱,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用略帶發硬的聲音說道:“又玠,你今兒太累了。我都曉得了。有什麼話留著,我臨行前還要來的……”李衛一笑,說道:“延清是個偉男子、大丈夫,怎麼也這麼婆婆媽媽的兒女情腸……今兒正是我心思清明精神好的時候。你下次來,我昏迷著,話不就帶進棺材去了?——聽我說完,也許此刻‘一枝花’也已經醒悟過來潛逃河南呢!所以請六爺也留心,河南那邊也要有所佈置。”
傅恆和劉統勳心情不大一樣,他一直擔心高恆這個花花公子無能,被‘一枝花’捲款南遁。聽了李衛這一席話,更是感動欽佩,稱讚道:“又玠慮得深,想得細。我已經發下去票擬,封住通往河南各個要道渡口,洛陽、澠池、偃師、鄭州一直到開封都加了兵,南陽調去三千綠營兵,控制伏牛山和桐柏山,她很難回到她的‘根’上,就是回去,也難站住腳的。”
“我就要說這件事。”聽了傅恆的話,李衛輕輕搖頭,“治盜要治本……調這麼多軍隊,每人按三十兩銀子計算,得花多少錢?用這些銀子買了糧食賑濟伏牛、桐柏的窮民,又省事,又得好名聲。六爺……我和翠兒討飯四年,餓得前心貼後心,都沒生過造反當賊的心啊……山裡人……腰裡有一兩錢銀子,那個心裡踏實得賽過城裡米鋪的老闆呢!”說罷又對玉倩道:“把老黃帶來的那幅畫取過來,給六爺帶上。”
玉倩忙答應著,從櫃頂取下一個卷軸。傅恆接過來看,約有一尺半長,顯然是一幀橫幅。用明黃綾子包著,傅恆便不敢拆看,問道:“是貢品?”“十年前我陪世宗爺在避暑山莊看《農桑圖》,當今皇上也在,說這樣的好畫兒不可多得。前年在皇史成,又陪皇上看畫,是《饑民流徙圖》,皇上看得掉了淚。這是我留心物色的李秋山的畫,叫《雛雞待飼圖》,現在還沒獻,六爺想觀賞,開啟看看不妨的。”
“這個我可不敢。”傅恆說道。他取出懷錶看了看,“我這就得進去了,衡臣相公等著一齊見駕呢!皇上要看,自然我也能陪著觀常,這麼才不失禮。”劉統勳也道:“又玠,我也要去了,隔天來看你。小心作養,放心吃飯,別想病一一我沒別的吩咐——老黃,咱們一起回衙門,交待點細務,我遞牌子見皇上,你回去預備一下,明早就得上路了。”說罷,三人慢慢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了李衛、翠兒和玉倩,三個人都沒說話,靜得像一座古廟,只聽見李衛粗細不勻的呼吸聲。翠兒把扇子遞給玉倩,示意她給李衛扇涼兒,呆呆地看著和自己患難終生的丈夫,幾次張口想數落他不該這麼勞神,又咽了回去。
“吃杯茶叫了,還有黃鸝兒叫,真好聽——鄉里要割麥了。”不知過了多久,李衛眼波一閃,依戀地看了看窗外濃綠的煙柳,又無力地閉上,喃喃說道:“叫化子不成了,狗兒也不成了……要變成一堆泥了……”“你瞎扯些什麼!”翠兒含淚哂道,“少勞點神,你壽限長著呢,別忘了你的綽號叫‘鬼不纏’!”“是……夫人說的是。”李衛的聲音又清晰又微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過我是雍正爺的狗,爺惦記我,該去還要去呀……我是條狗呢……”
“別瞎想……”
“唔。”李衛頓了一下,又叫:“玉倩……”
“嗯……”
“還記得那歌兒麼?”
“哪首歌?”
“‘一技花’唱的那首。”
“……記得。”
“唱,唱,聲音低些。”李衛說道,“我想聽。夫人也愛聽的……”
玉倩的淚水撲籟籟滾落下來,看翠兒含淚點頭,低頭答應一聲:“是!”偏身坐在炕沿李衛身邊,輕聲唱道:一造兒錦衣玉食華清筵上鳴鐘鼓,一造兒鬻田賣兒焦首啼飢過朝暮。
一造兒作惡敲剝磨牙鉤爪吮枯骨,一造兒沉獄覆盆珠淚洗面嘆窮途……
縱有這千樹繁花萬籃果,撒人間,都付了富貴簪纓族。
飄渺雲程太虛路,衣帶疾風凌波步。
俯瞰寒煙鎖關河,仰首茫茫疑天數……
無緣人哪裡討得靈搓渡?
只餘了湘山翠竹,隨堤老柳如煙霧,遍人間莫辨菩提樹……她的歌聲激昂悲壯,雖然沒有放聲兒,卻十分動情,字字吐音清晰,猶如柔絲繞樑不絕。
李衛安靜地聽著,聲音變得愈來愈遙遠。帶著滿意的笑容,他漸漸沉睡了……
傅恆匆匆趕到軍機處,迎頭便遇到紀昀從裡邊出來。紀昀懷裡夾著一厚疊子卷宗,見了傅恆也不及寒暄請安,說道:“皇上叫進,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