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捨不得離她寸步——卻說福晉,聽了和大爺的妙計,御掉了鳳冠霞披,洗去了鉛華脂香,一身淡素青衣荊釵布裙,只閒常料理家務,督責侍候王爺,每天誦經唸佛,絕不再來兜攬王爺。王爺偶爾來房,小坐片刻,就催王爺去小妾那邊……如此這般三月過後,正值孟春季節,花香鳥語柳拂青絲豔陽天氣,王爺照樣的要踏青遊春。闔府人都集齊了,請出福晉來,你們猜怎麼著?”他瞪著眼環周掃視著這些同年朋友,人們也都直著眼盯著等他下文,葛華章一拽桌子道:“變了!變出一個新福晉來!只見她穿一件棗花蜜合色大褂,月白繡金梅鑲邊兒,石青撒花褲合歡鞋子,漢玉墜子蔥黃纓絡,刀裁鬢角喜鵲髻兒,一頭青絲梳理得光可鑑人,配著一張杏子臉桃花腮,眼含秋水眉黛春山,笑一笑暈生雙頰,走一走步搖生香……”他嚥了一口口水,“真個是施朱則太赤,施粉則太白,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滿府里人眼都直了,這是那個穿著靛青市布褂子,每天指揮眾人掃地擦桌子、盤膝坐蒲團容顏枯槁對古佛的福晉?真是秦可卿蓮步天香樓,嘿!洛神女乍還洛浦!吱呀呀……”
此刻所有的人都已止箸停杯聽得入神。葛華章說得得意,撫案又道:“諸位,這就是易舊移新之計!我學生昔年聽說鄒思道老先生有過‘登龍十二術’之說,哪裡想得到被和砷大人運用之妙如薪火之傳,放在情場上,勃谿紛爭上竟一樣的管用!我敢斷言,和坤大人功名赫奕,在座無人能及。”他忽然覺得有點失口,又補了一句:“當然我們老師另當別論!”
紀昀隨眾人一笑。他沒有聽前頭的張致,只聽了一個尾,大致是說二十四福晉夫婦失愛,這婦人著急,求和坤幫著出主意,用“易舊移新”之計重得新寵。但和坤烏雅氏一男一女,外言何由入內,烏雅氏怎樣以退為進韜晦待機,如何欲擒故縱消弭反側,終得夫婦重歸於好,都沒有聽得詳細,和坤現在深蒙乾隆器重青睞,在軍機處行走,其實和軍機大臣一樣使用,和紀昀列在同行,這種場合議論他,無論如何也覺得有些不妥。因笑著轉圈亂以他語,道:“說人家家事這麼津津有味的?還說酒令罷!”
“是!不說了不說了!”葛華章笑道:“罰我一杯酒,我起一個令!”爽然舉杯一飲而盡,說道:青枝綠葉開紅花,我家庭院也栽它。
有朝一日花事盡,樹上結滿大疙瘩!
“這是石榴。”葛華章道:“該‘栗子’說了。”眾人鼓掌喝彩中陳獻忠念道:青枝綠葉不開花,我家庭院也栽它,有朝一日大風颳——
他忽然打住,想不出詞兒了,旁邊劉保祺推他:“說呀說呀!怎麼悶住了?”陳獻忠脫口而出:格羅格羅又格羅!
“這是什麼?”上首席中王文韶笑問道。
陳獻忠取酒一飲,說道:“是竹——颳風時候就這樣。”眾人立時又一陣譁然笑語。王文治笑得彎了腰,舉著杯道:“我今晚笑得一肚皮抑鬱都沒了,回去準能睡個好覺。來,為‘格羅格羅又格羅,乾一杯!”劉保祺笑道:“我也有了”——青枝綠葉勺兒花,單棲風凰不落鴉——
王文韶道:“這是梧桐了。”盧見曾笑道:“不過借意而已。梧桐樹上也是什麼鳥都有。”劉保祺道:有朝一日大風颳,咔嚓!
唸完便飲酒,陳獻忠便間:“怎麼了?”劉保祺道:“這樹太大,蟲蛀了,折了。”
眾人方要月旦評講,忽然一個家人匆匆進來,在紀昀跟前耳語幾句。大家都靜了下來,紀昀已經緩緩起身,先向王文韶一揖,對眾人道:“傅恆病情極危,皇上有旨命我到傅府訣別。歡會有時盛筵終散。今晚老師和眾位賞臉,很盡興。就此請回步,來日還當奉謝。大家回去要好好辦差,忠勤王事,哪個門生都要爭口氣,不要掃我體面。”
他說著,眾人已經起身,紛紛辭行間,劉保祺兀自問葛華章:“王爺出去踏春,你故事兒沒講完,好歹跟我說說……”葛華章隨著紛紛人流往外走,笑道:“說盡就沒意思了。回去被窩裡和你太太研究——總而言之是——折了。”
十六 慈愛母宮闕別皇子 鬱顒琰觀風入山東
因傅恆病重彌留,乾隆下旨輟朝一日。不到辰時,乾隆便吩咐“預備乘輿”到傅府“視疾”。遍宮嬪妃中,貴妃魏佳氏是和傅家源淵最深的,思量若論恩義,無論如何這時候該去傅家安慰安慰棠兒。但昨晚在皇后處請旨,乾隆卻沒有恩允,只說“這裡有個規制限著。朕去已經是殊恩,你們一窩蜂都去,傅家怎麼接駕?這會子他們都是心亂如麻,駐蹕關防都應付不來。十五阿哥又要出遠門,你們娘母子也該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