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責怪。”棠兒說道。她身子看著虛弱,話語聽著卻異常硬氣,“這也是他父親的遺願。我雖疼他,像鷹,該飛的時候得舍他去飛!兒子,你起來聽我說:朝廷封你這封你那,你有點小功勞小才氣是真的。可還算不得自己錚的;就算你打下了山東的賊,我看也是點小意思,我還要請旨,要你去烏里雅蘇臺當將軍,請旨你去兆惠海蘭察那兒打大仗,一刀一槍拼出來報效皇上,才對得起你阿瑪。”
“額娘!”
“所有家丁都在前院了。”棠兒還是一動不動看著兒子,口氣卻斬釘截鐵:“任你挑任你選,銀子任你取。總之你要給我爭口氣出來!”她放緩了口氣,對紀昀道:“曉嵐公,你是傅恆老朋友了,一向我們當你自家人,都不大回避的,往後還是不要見外。請你到先夫靈前坐一會兒,康兒到前院去去就來,回來讓隆兒、靈兒陪著,三杯水酒代我給康兒送行,成不?”
“成,遵夫人的命!”
“這裡除了四奶奶,所有女人無分尊卑,都到後庭。”棠兒又道:“福康安不走,女人一律不準到前院去。康兒先去,辦完事回來再見你父親一面,連夜就走吧!”
“是,額娘,兒子去了!”
福康安看了母親一眼,轉身大步出了花廳內院。王吉保和胡克敬都釘子似地站在月洞門口,見他們過來,齊齊單臂抬起,行了一個軍禮。王吉保道:“回公爺,兵部已經把鳥銃、火槍還有火藥送到了。”
“賞過銀子沒有?”
“照老公爺的例,每人賞了八兩銀子。”
福康安點點頭不再說話,帶著紀昀徑往議事廳前的月臺上站定。胡克敬便指揮家人,行伍走隊般齊集過來,頃刻之間已列出一個二百多人的方隊,都直立在院中樹下聽命。紀昀看時,後邊持水火棍的那群人沒動,所有剩餘的約一百六七十人都站在東廂前階上,大的年紀有六七十歲,小的也有四十歲之下,有的架著雙柺,有的由人扶著,都是肅然正容,盯著月臺。腳步聲止,院裡頓時靜了下來。紀昀見福康安向臺前邁了一步,便半側身站在一邊,聽他發話。
“獨生子站出來——到左邊!”福康安喊道。
佇列動了一下,二十多個青年默不言聲出列,站到了東邊。
“跟我阿瑪到緬甸去的——站右邊!”福康安又喊:“或有在緬甸戰死、受傷兄弟的,也過去,到右邊!”他揚了揚右臂。
隊伍又是一動,這次站出來不到四十個人。
“有內疾、隱疾,身子骨軟弱無力的,出列——到後邊!”
人們一陣左顧石盼,卻沒有人出列。
“沒有多餘的話。”福康安氣宇軒昂,半仰著臉,右手劈空一劃,朗聲說道:“有個叫林清爽的,帶兩千亂民上龜蒙頂扯旗放炮造反。我面君請旨,去剿滅這群土匪。那裡的官軍自然要聽我排程。但我帶的人要組敢死隊,由我親率攻打,給綠營兵瞧瞧怎麼打仗!所以,稍稍膽小的不能跟我,身子骨稍稍不結實的不能跟我。”他突的一揚聲:“有這樣的站出來,不以怕死論處!”
沒有人動。靜了片刻,有人在隊後攘臂大叫:“四爺,沒有孬種!您挑吧!”
“是……哦,是葛逢陽。”福康安隔著人向後看,向紀昀不無顯示地一點頭,說道:“老葛頭的老生子兒,是我的家生子兒奴才——你哥子現在在哪裡?”
“回四爺,在貴州當按察使!”
“你也想保出個道臺來?”
“是,四爺。”
“好小子!”福康安下階,幾步走到那個毛頭小夥子跟前,相了相他身量,突地猝不及防,揮掌“啪啪”就是兩記清脆的耳光,接著又是一拳,重重打在葛逢陽肩胛上!葛逢陽挺身受了兩掌,身子被他揉得一個趔趄,眾人愕然間已又站定了身子,亮嗓子大叫:“四爺,夠份子不夠?”
紀昀沒見過福康安還有這手做派,目瞪口呆瞧著。福康安已選定了葛逢陽,用手拍拍他肩頭說道:“遇變不驚!身子骨也還結實,你算頭一個——到府外頭招呼餵馬——雞蛋、黃豆拌料,聽明白了?”
“扎!”
葛逢陽愣頭愣腦行禮跑了去。福康安這才開始在隊裡選人,卻沒有再打人,只是審量身材氣色,偶爾也推一把試試力量。選中的都到前階下站定,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神氣,顧盼自雄地看著餘下的。勘勘地選了二十多個,連胡克敬都挑了進去。王吉保還在一旁傻站,見福康安轉過來,詫異地向前一步,問道:“四爺怎麼……沒我?”
“你呀……留在家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