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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永巷進天街,阿桂看天色,只見灰濛濛不厚不薄的雲浮翳似的凝著,看不見太陽也見不到日影,掏出懷錶看時,是午過一刻。在隆宗門內已站著一大群官員,六部三司的都有,有的認識,有的只是面熟,阿桂便知是得了自己回京訊息專門迎候來的;還有幾個蹺足引頸,巴巴地看著自己笑的,是離京前的“老油條串門戶”,仗著早年和阿桂是“貧賤之交”,為自己調優缺的,給兒子謀差求升遷的,綠頭蒼蠅般沒皮沒臉整日纏繞,自己這剛回京,前腳進來後腳也就來了。阿桂不禁又好笑又好氣,就在軍機處門口站定了,雙手一拱又一揖,說道:“諸位老兄,兄弟剛剛見了駕,回京還水米未進呢!還有多少交辦差使要料理,所以這就算見面了。兄弟不敢大樣,要請諸位見諒,外省遠道來的有急務,請在這裡候著,其餘老兄除了軍情重務、救災政務要回的,且請回步。我就是給皇上辦差的臣子,不怕麻煩,過後我們再談,如何?”臉上笑著抱拳一揖,那群人說笑著如鳥獸散。阿桂這才進軍機房,卻見於敏中、紀昀、李侍堯都在,盤膝坐在炕上都望著他笑,因問道:“紀兄去六爺府回來了?你們就三官菩薩似的這麼坐著,笑個什麼鳥?”
“我們笑那一群鳥,烏鴉、夜貓子、麻雀、鴇兒、老鷹、自頭翁什麼的都有。”紀昀笑道,“也笑你是個麥秸垛兒,什麼鳥都落。”說著三人都下炕來執手見禮。于敏中和阿桂還不十分相熟,打了一躬笑道:“前一程子你不回來,這幾日皇上親自料理積案,都忙得手忙腳亂。我們都盼你早點回來,也好有個主心骨……路上還好吧?”李侍堯也道:“忙得緊!緊著忙還有打太極拳擾你的,武官們要錢謀肥差,比文官也不含糊!昨晚半夜範時繹帶他侄兒來見我,讓我去和於中堂說說,給兵部打個招呼,派他侄兒去豐臺營裡頭——這拐了多少彎兒?說得紅了臉,他倚老賣老罵我缺德冒煙,說我窩囊沒勁,所以子孫不昌。我打幹哈哈,說咱倆一樣,都是兩個兒子,你孫子多是你兒子的勁,大約不是你的勁!”說得氣咻咻的,三個人聽了都笑。
說笑一陣,阿桂換了肅容,將乾隆召見的情形說了,又道:“大事兩件,兆惠、海蘭察和福康安兩頭;急事兩件,京畿元宵治安和直隸賑撫災民。我帶李皋陶現在就出去,繞內城走一遭,拜託二位就照皇上的旨意給南方諸省布達廷諭,穩住官場,安定地方,謹防匪人作亂。北方几省的信我來寫,因為走了一路過來有見聞,各省情形不同,分別佈置也不同。這樣如何?”紀昀笑道:“我沒有大事急事,陪你走走。我負責著傅家喪事,回來一道你也去看看。”阿桂沉默了一下,說道:“好吧。我們騎馬——快些。”
於是三人一徑出西華門,阿桂的扈從馬弁都還等在門外。阿桂吩咐:“所有的人都回驛站,我和紀大人、李大人騎馬巡城,晚上我還回驛站。回得遲,過了亥時不必等我。”
“扎!”
一群幾十個將校雷轟般答應一聲,叩千兒行禮,馬刺、佩刀碰得一片山響,解轡牽馬,看著三人騎穩了,也都各自上騎,在馬上向阿桂行了軍禮,掌旗官說聲“走!”一片馬蹄聲中,眾人絕塵而去。紀昀不禁讚歎:“虎賁剽悍猛士,好!”阿桂在馬上揚鞭南指,笑道:“正陽門看燈,最要緊的去處是外城。我們從宣武門出去一一走!”兩腿一夾,那馬低嘶一聲便衝蹄奔出,李侍堯和紀昀忙也放韁跟上。
直到出了宣武門,阿桂才放緩了馬步。這裡已是北京外城,沿廣安門、宣武門、正陽門、崇文門到廣渠門是一條黃土大道,所有外城臨時搭起的賣貨草臺攤兒、破房子爛蓆棚早已拆得乾乾淨淨,用白灰界出了無數的格子,是李侍堯圈劃出的燈棚地面兒,都插著木牌子,寫著“XX商號”的佔地標誌。正陽門關帝廟前一大片空場有十幾畝方圓沒有格子,顯見是用來踩高蹺、舞龍燈、耍百戲,以供皇家觀賞的。李侍堯隨在他身後信手指點,哪裡是焰火區,哪裡是馬道,救人、治安,哪一區出了事,順天府走哪條道,九門提督衙門又在哪裡指揮,鄉里來城獻藝觀燈的,從左安門進、右安門出……連同擠倒擠傷了人,如何控制人流、救治傷號、醫藥用品,棋盤街和崇文門外一帶亂街房舍怎樣防火、如何關防……一路說個沒住口。紀昀在旁聽著,很想挑剔出點毛病來,但他剛想出一點,李侍堯話裡已經說到了,索性也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