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兒……”乾隆聽她說得煞有介事,哧地一聲笑了,說道:“朕聽過這謠言,那不是道士是和尚,現就押在順天府。他要真是赤腳大仙,那還不土遁走了?你去大覺寺來著?”“沒有。二十四王爺不許我去……”烏雅氏嘆了口氣,說道:“前頭捉了的那個飄高道士,是二十四王爺監刑處死,說是這人云裡來霧裡去,是個半仙之體,刑場上還預備了正一真人的符,都沒有派上用場,一盆子女人尿潑得飄高直噎氣兒,從腳碎割到頭,沒一點怪事兒。信教的人傳謠言,說飄高在刑場披了大紅袍駕雲走了,二十四王爺說那都是些……是些屁,禁不起一泡尿的邪人邪語,我家裡沒人信這些個。上回五阿哥去我府,說後園那棵老桃樹死了半邊,‘家有死樹,必定妨主’,叫我砍了,桃木劍還可以壓邪。二十四王爺還攆了他,叫他回去‘讀孔子的書’呢!”
“五阿哥——顒琪?”
“是啊,咱們當今可不就這一個五阿哥?”烏雅氏笑道:“我還對二十四爺說來著,雖說五阿哥是孫子輩,五阿哥跟你一樣封著親王。萬歲爺膝下六個阿哥爺,五阿哥是老大呢!一棵死樹值得那麼搶白人家,也忒不給人存體面了的。二十四爺說我是女人見識,又是君子受人的德什麼的大道理搶白了我一頓。”
六個阿哥,五阿哥前頭序排的都沒有長成,其實就是大阿哥。乾隆一下子就聽出了題外的意思,說道:“你不用心障,朕自然要選有德有量有能的兒子來繼大統,二十四叔訓得他好!”烏雅氏本來順口而出,此時倒掂出了分量,忙笑道:“主子您說過不追究的,您要再去訓誡五阿哥,可不是我來告的狀麼?五阿哥是個安分人,身上病多,信這些也是常情。我也犯不著巴結或得罪顒琪。有些日子風傳著這個阿哥那個阿哥要立太子,沒有人說過顒琪什麼事兒……”她心裡慌亂,急著要給顒琪撕擄清白,不防又兜出“立太子”的事情。陳氏見她越說越走嘴,忙起身給他們二人換茶,口裡說道:“天兒涼,這茶一時就吃不得了,二十四嬸今晚住西廂,我叫他們在爐子上加個茶吊子,屋裡暖和,也不得燥氣……”
“陳氏你不要打岔。”乾隆臉上含笑,不緊不慢說道:“朕想問問立太子的事——二十四福晉,你都聽誰說朕立了太子,立的又是哪位阿哥?——啊,你別怕……朕早聽別人說過的,只想印證一下。今晚只有陳氏和你,不管多大的事,你說了就了了,絕不幹連你們,好麼?”
他“二十四福晉”一叫出口,就帶出了“詔問”的意味,所有親情私意兒都只掩起。烏雅氏嚇得傻傻的,陳氏也蒼白了臉,都有點無所措手足,盤膝坐著欠莊重,起來見禮又太鄭重,都不知該怎麼辦。乾隆笑道:“還是家常話嘛!內言不出外,外言不入內,事關國事,自然要問一問的,你們這麼不安,倒像是信不及朕了。”
“是聽我宮裡太監們閒磕牙說的……”烏雅氏終於開口了,聲音怯怯的,一邊說一邊偷看乾隆臉色:“說王爺和十二爺身子都不好,八爺十一爺是‘秀才王爺’,不大料理俗務。又都沒出過花兒……說萬歲爺選的十七爺,已經金冊註名……”
她說著,瞟一眼滿屋裡宮女、太監,手帕子捂著口咳嗽。乾隆已是覺得了,橫著眼一揮手,命道:“你們都退出去!”眾人像被驟風襲來的一排小樹樣“呼”地彎下腰,吊著心躡腳兒退了出去。烏雅氏也就不再“咳嗽”,斟酌著字句說道:“十五爺和十七爺都是魏貴主兒生的,又都出過花兒——不過有個分別,十七爺瞧著器宇大量些,十五爺像是個務實事兒的王爺;十七爺年紀又是最輕……主子如今春秋鼎盛,身子骨兒賽過壯年人,精神健旺跟小夥子似的,能活一百多歲不止……”她還要搜句子覓好話往裡頭新增吉利,乾隆已經笑了,手指點點烏雅氏對陳氏道:“你聽聽二十四嬸,一百多歲還‘不止’!再活不成妖怪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在位日子還久,自然要選個年輕的來承繼統緒就是了。”烏雅氏經他這一調侃,輕鬆了一點,忙道:“是……奴婢嘴笨,主子一說就明白了……說有人還看見了皇上擬的傳位詔書,是鎮紙壓了半截,最後一筆那一豎寫得長,露了出來,可不是個‘璘’字兒?”說完,如釋重負地透了一口氣。
“嗯,是這樣……”乾隆目光炯炯,望著悠悠跳動的燭火,良久又問道:“你自然要查問,是誰傳的話了?”烏雅氏低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是個沒心眼的,當時心慌得很,叫了執事的拿了傳話太監就打,逼問他是誰傳言的——二十四爺,啊不,允秘後來還責怪我,說‘宮裡的家務你能弄清?你要招禍……’可我已經知道了,那又有啥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