躇片刻,露出衣袖中那隻破碗,抬手敲門,猝不及防,一陣熟悉的鑽心之痛衝入大腦,痛得蹲下去,身子痙攣,如顫抖枯葉。
林小竹正在會周公,被這門聲打攪,裹著被子翻了兩翻,惱得一腳踹開被子,怒衝衝披衣下床。
“你誰啊,有屁快——呀!”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跳開操起門後的晾衣杆,橫在胸前,怒目,“你,你是、是鬼嗎?”
山海經裡走過一遭,別說鬼,連神她都見過,現下還是被這女子唬一大跳。
心跳稍平,攥緊竹竿,往前試探一步。
“你是人?”
“怎麼不說話?”
“聾子?”
連問三聲,沒反應,她篤實一吼,“啞巴!”
“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女子終於抬起頭,露出張毀得人鬼不分的臉。
著實嚇人!林小竹剛平復下去的心又突突跳起來,怎麼會有長這麼嚇人的臉?還是個二八女子的臉!
看清那一隻清影連連的迷濛大眼,心下又一嘆,若沒毀,指不定是個蔥花兒大美人,可惜了,可惜了啊……
女子撲上來抓緊她的褲腳,左搖右晃,聲嘶力竭的喊,“你救他啊,救救他啊……你們誰來救他啊……”
瘋了,八成是瘋了!
林小竹用力掙脫她枯骨般森涼的手,進屋關門,嘆息不止,瘋得這麼厲害,不知經歷了什麼事,也沒個親人管管。
雨巷被一層薄薄的陰雨淋溼,各家各戶門前掛兩隻白色燈籠,這僅有的光線,只能照亮各自門前的臺階,再遠,發生了什麼事,就不與自家相干了。
門,只剩下一縫,縫裡,是悽風苦雨,一張被淋滿了悽風苦雨的臉,一隻迷濛無辜的眼。
“馳華,馳華,你等我,我馬上進去救你……”
女子胡言亂語,起身往門縫裡擠,忽然頓住,“你是誰?”
林小竹莫名其妙,指指自己,“你問我是誰?”
女子一手緊攥門扉,一手往外推她,“你怎麼會在我家,你出去,出去!”
不曾想女子的力氣竟格外大,推得她一個踉蹌。
天冷地凍,好夢被攪,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偏這女子又是個痴傻瘋癲的,現她立在那裡,竟無言以對。
女子自覺自發進了屋,見房內被子零亂,一頭垂在地上,一頭拖在床沿,轉身對林小竹豎目輕叱,“蕙之,你這沒規矩的小丫鬟頭子,一瞬兒功夫不見,連床也懶怠理,仔細馳華回來我說與他聽,收拾你的皮!”
現在……是哪般?
林小竹傻眼了,蕙之是誰?馳華是誰?
這都什麼跟什麼!
女子見她不動,理好被子,轉過身來,“怎麼,嫌我的出身低,使喚不得你?你也別衝我白眼,我的出身再低,也是年前墨家家主八抬大轎抬進來的主子奶奶。行了,瞧你這脾氣,我也不和你計較,快去小廚房看看雞絲兒粥好了沒有,一會兒馳華該來了。”
這一通話,林小竹只覺得眼前這女子是從哪家深宅大院憑空穿過來的吧。
那口氣做派,還真的當她是丫鬟蕙之,跟剛才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相差著實太大。
林小竹使勁掐一把自己的手背,嘶,真疼——
真不是做夢?
此刻,女子竟然朝她嫣然一笑,“我先睡了,一會兒馳華來,你叫醒我。”
說完,和衣躺下,躺在她剛才睡暖的被窩裡。
如此笑容,說不出的驚悚。
扭曲的五官,疤痕縱橫的黝黑面板,一隻罩在陰影中的水盈盈獨眼——她膽子再大,再也不敢同這鬼魅似的女子同處一室,渾身抽一個激靈,拿起桌上的油紙傘,拔足狂奔,奔出屋子,奔出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