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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劫(二百三十七)

可以傾心護她百年,每日澆水照料,陪伴她從一顆口不能言的小竹筍,長成如今情竇初開的少女;

可以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毫無保留的盡著為人師該盡的責任;

可以在她生病流淚,輾轉不眠時,用世間最溫柔的眼神,說著世間最暖人心扉的話……

如此溫柔美好的人,卻也可以轉瞬變成冷酷無情的人——她初露心意,卻不想,他毫不猶豫,眼神清冷,狠心坡下一盆冷水,澆滅她深藏於心的熱望。

雨絲連綿不絕,臉頰上蜿蜒滑落的,不知是雨水更多,還是淚水更多。

她深深愛慕之人,就在一門之隔。

案前,燭燈照亮他清俊側臉,輪廓半隱在暗中,唇線抿直,眼瞼落下一圈淺淡陰影,彷彿攏著一汪驅不散的愁緒。

他微傾著身,懸筆紙上,修長手指沒有動作,側耳擰眉,像是在傾聽雨打窗欞的輕響。

不知過去多久,他望著跪在門外的影子,喟嘆一聲,“已經跪了三天,小竹,你可有所醒悟,若有醒悟,便自行退去罷……”

她渾身衣裳早已溼透,頭髮溼漉漉貼在臉上,臉色蒼白如紙,明明已經冷得直髮抖,雙膝已經麻木得覺不到痛,可是,那一雙執拗絕強的眼,一動不動望著那扇不曾為她動搖過絲毫的門。

她的聲音沙啞卻泠冽,“師尊,您說有些事,是妄念,不該心懷痴想,您說,徒兒對您的喜歡,是世間最錯之事,是大逆不道之舉,您說,徒兒應該一心向道,潛心修煉,您只一味告訴徒兒,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可您從沒有問過,徒兒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

她的聲音忽然停頓,沙啞的語氣中包含了隱忍和委屈。

孟章沒有打斷她的話,靜靜聽她說下去,很快,她嚥了咽嗓子,一字一頓說道,“師尊,徒兒從未說過,徒兒不喜歡修道,一點兒也不喜歡!”

聽她如此哭訴,孟章愈發心軟,嘆了口氣,“是為師疏忽,從沒問過你心中喜惡,竟不曾想,你原是不喜修道的,那麼,小竹,你喜歡什麼?”

她有片刻失神,這是幾百年來,師尊第一次鄭重的問她,小竹,你喜歡什麼?

只這一句,就讓她萬般委屈的心軟得一塌糊塗,眼淚不值錢似的往下掉,和雨滴一起,噼裡啪啦砸在地上。

她挺直了背脊,抬袖子擦掉模糊了視線的淚水,吸一吸鼻子,忍了忍眼淚,最後仍止不住泣聲道,“師尊,徒兒原本只是一顆無慾無情的竹筍,是師尊不棄,憐愛有加,徒兒才得以長成如今模樣,過上多姿多彩的生活。師尊恩情,徒兒九死不忘,只是……只是,徒兒不甘只能做師尊的弟子,徒兒,”她頓了頓,盯著門內那道看不見的清影,鼓足勇氣奮力道,“徒兒想做師尊身邊之人,想永遠陪著師尊,伴著師尊!這便是徒兒唯一喜歡之事,望師尊成全!”

字字句句,落地鏗鏘,饒是鐵石心腸,也不免動容。

孟章久久不言,沉默的看著紙上暈開的一滴黑墨,眼神如深淵般深邃,良久,才擱筆,起身,推開房門。

他居高臨下,負手而立,目光與雨中之人的目光相撞。

又是漫長沉默。

風雨喧囂,他的身上不曾沾染一滴水花,青袍飄逸傲岸,目光亦淡漠高遠,而她櫛風沐雨,滿身狼狽,視線明亮灼熱,片刻也不願從他臉上移開。

她在等,等他開口。

孟章想著那句“徒兒想做師尊身邊之人,想永遠陪著師尊,伴著師尊”,心中悚然,原來他的徒兒,喜歡的便是這事。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身世奇詭,生而無心,是世人眼中的怪物,靠著上天給的一點機運,一點偏愛,才苟活至今。

他是個散淡性子,除了師父,沒有親人,除了長琴,沒有朋友,倘若有一日他們不在,就連這點俗世的熱鬧,也會被他盡數捨棄。

生來孤獨,無情無慾,是他一生擺脫不掉的宿命,他早已認命,從不曾相信誰會永遠陪伴誰,誰會是誰命中羈絆這種話。

今日聽到這話,他的確震驚,甚至有些感動,可他只是笑笑而已,這話,與他而言,和別人千篇一律的恭維,並無不同。

他的心,沒有漣漪。

孟章看著她的目光轉冷,肅聲道,“我身邊從不需人陪,小竹,你僭越了。”

灼熱的視線在接觸到他冰冷的目光時,如熱鐵上被澆了一盆涼水,瞬間暗淡下去,像是以為他不信,她掙扎著動了動唇,“徒兒只是想一直陪著師尊,徒兒不敢有別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