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破廟,篝火。
二人席地而坐,倒頗有幾分愜意。
“妙人?不敢當。”楊帆笑道,“老先生才是有風骨之人,那首詩當真是妙哉,不知可有詩名?”
他越看越覺得此詩甚妙,既通俗易懂又頗具人生感悟。
火堆裡發出噗噗聲,老乞丐撥弄著潮溼的木材,隨口道:“此詩也就是我隨手寫下,詩名嘛,我就一直叫它破廟歌。”
他頓了一會,又道:“兄弟可是讀過一些書?我這裡倒是招待過一些讀書人,但他們可不像你一般灑脫,鬱郁不得志者太多,那股酸味喲,哪怕是烤三天火都烤不掉。”
老乞丐搖了搖頭,神色滿是嘆息。
說話間,鍋裡已冒出騰騰熱氣,他又不知從哪摸出兩個碗來,舀了一碗熱水遞給楊帆。
楊帆接過來,只覺得這碗頗為熟悉,又仔細瞧了瞧,碗底竟寫了一個“張”字。
這不就是張家發粥的碗嘛!居然被這老小子給順過來了。
他輕輕喝了一口,撥出一口熱氣:“這碗,倒是挺眼熟的…”
老乞丐嘿嘿乾笑兩聲:“所謂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前些天路滑,不小心打破了討飯的碗,這才偷拿了兩個,等賺到銅板了自然還回去…”
他剛剛才被楊帆誇讚過,此時被看穿,難免有些臉上發燙。
豈料楊帆擺擺手道:“讀書人的事,哪能叫偷呢?借他兩個碗又咋。”
“妙啊!”
老乞丐眼前一亮,不禁拍起手來:“小友有這般學識見解,可曾考取過功名?”
不知不覺間,他給楊帆換了個尊稱。
“功名?”楊帆一怔,隨即想起了些什麼:“前些年倒是考過一個秀才,不過後來…”
他猶豫一會,抬頭看了一眼老乞丐,心想著要不要說下去。
老乞丐急著追問道:“後來如何了?”
“後來活不下去了,做了些打漁的活計。”楊帆笑道。
他仔細觀察過,這老者的確是普通人,沒有任何修為,自己這點事也沒必要隱瞞。
“小友是否覺得打漁下賤?實則不然,這天下蒼生忙碌,不就是圖口飯吃嘛,不犯法不違德,沒什麼好丟人的!”
老乞丐袖袍一揮,表示理解。
楊帆灑然一笑,他自不會有職業歧視,只是如今這社會,老乞丐能有這份思維,倒真是活得通透。
此時,廟外風颳得更猛烈了些,老乞丐又找了幾張破舊的藤席,將窗臺堵住。
他動作頗為熟練,楊帆起身過去幫忙,都沒有能插手的地方。
片刻後,二人各捧著一碗熱水再次席地而坐,廟裡又迴歸到靜謐的氣氛。
“我看小友有些眼生,可是剛從外地回來?”老乞丐問道。
“先生何出此言?”楊帆笑道。
“我在這江州縣待了也有三五載,兄弟你又是本地口音,可縣裡的這些乞丐們我多多少少接觸過,還是第一次見你。”
老乞丐分析得頭頭是道。
楊帆恍然,隨即又疑惑道:“三五載?老先生是從外地來的?”
“正是。”
“可這江州縣如此饑荒,外地莫非更慘?”
老乞丐一怔,臉上罕見地沒了輕鬆的樣子,他搖了搖頭:“我並非逃荒而來,但外地恐怕也不見得比這裡好些…”
楊帆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下文。
老乞丐似乎被勾起了過往的回憶:
“老夫剛到此地之時,與那些窮酸書生們一樣,自視甚高,覺得是受人排擠才碌碌無為,可在這待了幾年後,才覺得有些事純屬異想天開,反而活的更逍遙自在了些。”
“如若就此終老,也不失為一件妙事。”
說話間,他又看了一眼楊帆,問道:“小友如此年輕,可曾想過功成名就,考個官噹噹?”
“先生說笑了,憑我這點本事,哪有能耐當官?”
楊帆雙手枕頭,懶散的靠在神像上:“當官無非求的是個榮華富貴,榮華富貴到最後也不過是個逍遙自在,還不如早日躺平,少走四十年彎路。”
老乞丐聽的頻頻點頭,抹了一把鬍鬚上化掉的冰水,緩聲道:“那如果為了天下蒼生呢?”
楊帆一愣,從神像上坐起來,他認真地看著老乞丐。
怎麼聊的好好的,格局突然拉這麼大?
不過想了想,既然是論道,自然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