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講金幼孜是個全和人,見有些冷場,舉杯朝皇宮方向拱手道:“皇上慧眼識人,文淵閣聚數千儒士共修類書,此千古所未有,既為當代之幸事,也必留千秋不朽之名著,我等為皇上的宏圖偉略乾了這杯!”眾人不再猶豫,一齊喝下。
剛落座,愛較真的侍讀黃淮晃著杯說:“敬皇上的酒不能含糊,楊公怎麼還留一點?” 侍講楊士奇酒量不大,喝到這份上,已是力所不及,有了七、八分醉意,見說,忙端杯想把餘下的酒飲盡,卻被黃淮止住了,“楊公要倒滿幹了,罰——”
黃淮糾纏,士奇雖是站起費勁,還是斟滿了,站起,正要喝,既有酒量又有度量的楊 榮便出來打圓場,他不願大家吃醉了亂來,端起楊士奇的酒杯一飲而盡:“楊公的酒楊公喝了,諸公也已盡興,杯中的酒乾了,我請客,吃茶如何?”
解縉第一個叫好,眾人乾了杯,往對門的羽仙茶坊而來。
解縉晃悠悠站起,把茶童推到一邊,自己動手,還算利索。先向各碗中放了少許茶葉, 倒了少許沸水,眼見著乾燥的茶葉慢慢舒展開來,圓潤飽滿,晶瑩剔透。陸續添足水,滿屋盪漾起茶香來。他矮而胖的身體歪歪斜斜走著,做著一個個細膩的動作,因酒多而手 沒準顯得有些滑稽,茶水溢到桌上,香氣更濃。
剛剛坐定,解縉的話匣子又開啟了:“說到吃茶,功莫大於茶聖陸羽,一部《茶經》, 便將煮茶、吃茶說到極致。吾輩飲酒比韃靼人不得,但說吃茶又豈是他人可比?”
大家開始品茶。酒後口澀,呷一口清茶頓覺滿口留香,比平日的香郁濃烈幾倍。解縉 一手端碗,一手執扇,又開始在地上晃悠。悶葫蘆一樣的編修楊溥,喝了酒才活分了,一 把將解縉按在椅子上,舉碗道:“諸公可知 ‘吃茶去’的故事?”
“怎地不知?”以學問見長的侍講胡儼搶過話頭,“唐代趙州觀音寺高僧從諗禪師問僧:‘曾到此間否?’答曰:‘曾到。’師曰:‘吃茶去。’又問一新來僧人,僧曰:‘不曾。’師曰:‘吃茶去。’便有人問禪師:‘曾到也雲吃茶去,不曾還雲吃茶去,卻 是為何?’師曰:‘吃茶去!’”幾人大笑。
楊溥又接過話題:‘吃茶去!’三字,實為悟道之機鋒語,正所謂吃茶、靜心、參禪, 也是這位高僧,太喜愛吃茶,到了唯茶是舉的地步。如同當年慧能、神秀之菩提是樹非樹、 明鏡是臺非臺之言,參悟禪機耳!”
因喝了一些茶,酒也醒了些。胡廣說:“我也給諸公講個吃茶的趣事。盛唐之時,吃 茶之風亦盛。白樂天終生嗜茶,幾至痴迷,除有數十首詩敘及茶事外,還將名茶引以為‘故 舊’。據說那千古名詩《琵琶行》便是酒後續茶而出:‘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 面。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無其‘故舊’,焉有如此美句傳流後世。”
“還有,還有。”楊士奇說道,“宋人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飯後小憩,即以書中典故出於某書某頁某行定一件大事,什麼大事,大家猜猜?” 金幼孜一笑道:“莫不是跟吃茶有關吧?” 楊士奇道:“正是,不過是決定二人先後飲茶的‘大事’而已。李清照出題,趙明誠首先說中,不禁舉杯大笑,忘乎所以,一盞茶盡覆懷中,沒到肚裡,全喝到肚皮上。此亦 為千古茶事添韻不少啊!”
“到了我朝,吃茶之風已是不盛,實是盛不得!”解縉的酒勁在幾杯茶的衝擊下,反倒衝了上來,早已按捺不住,排開眾人道,“太祖當亂世之時,以猛治國,整肅綱紀,凡事寧嚴不寬,跋扈者、貪鄙者剝皮充草。國初文士四賢的劉基、宋濂、葉琛、章溢又有誰得以善終?至建文時,反其道而行之,柔弱之至,又太過、太過了,使得人心翫忽,諸事 廢馳,以至於迂。當斷不斷,當斬不斬,敗軍之將列朝班之首。大兵壓境了,那方孝孺還 在探討《周官》法度,要行什麼井田,迂腐之至 ……”他越說越激動,聲調也越來越高。 “茶香四溢,唇齒留香,大紳還有閒暇說話,怪哉!惜哉!”胡廣見他又沒了邊際,抑制住心中不快,起來打斷他的話。 楊榮見狀,已知不便久坐,招呼道:“諸公把酒臨風,舉茶邀月,何其快哉!時光不早了,明日還要上朝,大家就此散了,改日再聚。”說罷,甩了一錠寶鈔,擁著眾人出來了。 往事如煙,一切都過去了。皇上遠在北京,皇上心中還有他這個《永樂大典》的總裁官嗎?還有他這個奉旨評品當朝官員的直臣嗎?或許早已沒有了,皇帝身邊有的是文臣學 士。以書法見長、鐫錄大典的沈度、沈粲被皇上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