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爽朗的大笑,漫過河壩,漫過原野,氤氳在方圓百餘里的治河工地上。這笑聲是一種和諧,是一種奮進,是一種力量,人們從笑聲中感受出了這個時代的偉大,而偉大的時代一定會有偉大的創舉。
夏原吉早就由二品大員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水利指揮和工程師,從工程的整體方略、 各河道施工再到工地上的一員。他的隨行人員,甚至包括一品的都督,都成了一個個地地道道的建設者,腳踏實地,揮汗如雨。沒有舉著棍棒、拳頭吆三喝五的人,處處卻都是唯恐不及的勞碌者,像極了一個家庭的日子,不辭辛苦,心甘情願。 夜色漸濃,月上樹梢。伴著微風,滿鼻都是泥土的香味,沁人心脾。遠處再次傳來了催促著收工的鑼聲,而溝通澱山湖和吳淞江的千墩浦內依然人影綽綽。 傍晚前,夏原吉和袁復又回到千墩浦。此前,他們雖然幾次到了官軍的工地,但始終都沒有見到周長,衛指揮使或千戶官總是說都督到別的工地去了。原吉甚至懷疑周長是不 是真地來過。今日一見,疑慮頓消,再不為那邊的事揪心了。
周長的身體力行,不惟對官軍,就是對整個工地都是一個巨大的鼓舞。數十萬的官軍 將帥都如周都督一般,這支軍隊也將無往而不勝了。袁復聽說過洪武朝一些驕兵悍將居功 自傲、飛揚跋扈的故事,還不是都落得家敗人亡?韜光養晦,收藏鋒芒未必不是上策。
兩人默默前行,各想心事。見一個壯年大漢提著土筐和扁擔一瘸一拐走著,衣服骯髒 破舊,髮髻裡外滿是土塵,臉頰上還有一道道清晰的泥汙。
“這位大哥,身體不便還來工地了?”袁復主動搭訕道。 “啊?不是的,”壯年大漢早聽說了朝廷大員布衣徒步奔波工地的事,雖然認不清,也加著小心。“腳下打了泡,行走不便。俺就是這千墩人,晚上叫老婆弄盆熱水燙燙,來 日就沒事了!”
“河堤裡女人家不少,明天也讓俺老婆來。”大漢步履蹣跚,走不快,咕噥著甩出一 句,像說給自己,又像是說給二人。
“好樣的!”袁復心生敬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不料,壯漢“哎喲”一聲,身體歪 下了半截。袁復仔細看時,才發現壯漢的兩個肩膀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衣服和血肉緊緊 粘連在一起。他這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用手提著土筐和扁擔了。
“來人——”袁復心急,高喊了一聲,立時有個差人跑過來,“找個醫士為他敷藥, 順便也治一治他的腳傷。”
“遵命。”差人帶大漢走了,那漢子還不時回頭,想看清身旁這兩個官員的模樣,還是沒看出來。
夏原吉向漢子招招手,回頭又望了望黑乎乎的大堤,感慨地說:“初浚諸浦之時,看 民工的神態,還是出工不出力的多,沒幾日,勁頭就不一樣了,多好的百姓啊!你給他一瓢, 他還你一桶,工地上那麼多獨輪車,還是不夠,還得有人用雙肩擔著土筐飛奔,從早到晚, 幾無休時,以至於腳下生泡,雙肩磨爛。再上奏皇上,撥一批獨輪車,就不會有肩傷了。”
他想起來,洪武末年湖廣一處山民造反。不是官逼民反,又是什麼?但能活下去,百姓們誰願去冒殺頭的危險?難怪今上常說“德厚者為守令”,顯見他對地方有司的重視,洞見長遠。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千墩小鎮的延福禪寺。 “夏大人及諸位大人辛苦,”一個瘦小的和尚雙手合十,半眯著眼睛,“貧僧今日破戒了,略備些時蔬和薄酒,也為治水盡綿薄之力,還請各位賞光。” 說話人就是寺裡的住持道行,道衍最小的師弟,經道衍推薦,由僧祿司任命,去年才來的延福禪寺。原吉雖和道行接觸不多,卻惺惺相惜,很說得來,所以,原吉乾脆就把官 員和差人的膳食費用從縣衙撥到寺裡,一則離工地近,二則少了很多人來客往的應酬,晚 上靜下心來還能讀讀書。
知縣苪鯰因為處理一些急務離開了一下午,此時也追到寺裡,他和道行熟,寒暄了幾 句,就催著開飯。道行笑著,將幾人帶入後院僧人的用膳房。
僧人們已經用畢,新擺上的素膳時蔬帶著酒香已從一張張小食案上飄散而來,勾引得 早已飢腸轆轆的腸胃歡呼雀躍。幾個人一落座,禮節性地小飲了幾杯,就吃起飯來。原吉 對一旁的道行說:“我等下榻在此,每日裡人員往來,打擾你的清淨了。”
“夏大人哪裡話,朝廷幾位大員一來,小寺蓬蓽生輝,何來攪擾?再說了,近年來蘇 松洪澇頗乃,若無朝廷治水,小寺一旦毀於水患,那會辜負了太祖一片慈悲之心哪!”
眾人不解,望著道行。 原來,延福禪寺興建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