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號碼。這種事以往通常都是秘書小周代勞的。小周是接替關隱達的第二任秘書,跟他車前馬後幾年,十多天前被派到下面任副縣長去了。小周下去以後,吳秘書長說再配一位秘書給他,要他在地委辦自己點將。吳秘書長的態度很真誠,但陶凡明白自己點將,同時也意味著自己可以不點將。就像在別人家做客,主人要你自己動手削梨子。這他很理解,退下來的地委書記沒有再帶秘書的待遇。 沒有秘書在身邊,還真的不方便。十多天來,他的這種感覺極明顯。就像早些年戴慣了手表,突然手錶壞了,又來不及去修理,成天就像掉進了一個沒有時間的混沌空間,很不是味道。後來位置高了,任何時間都有人提醒,乾脆不戴手錶了,也就習慣了。陶凡如今沒了秘書,雖然感覺上不太熨帖,但相信還是會慢慢習慣的。他想不帶秘書和不戴手錶最初的感覺應該差不多吧。
西州月(十)(3)
眼下的問題是進不了屋。他左思右想,苦無良策,只有等王嫂回來了。他便在小庭院裡踱起步來。走了幾圈就累了,正好在那石凳上坐下來。 無事可做,只一心等著王嫂回來。不免想起自己剛才在辦公室樓梯口的一幕。雙手不空,慌慌張張地將拓本交給小劉,再跟同志們握手,那樣子一定很可笑的。事先真應讓小劉接過公文包去。想到這一點,很不舒服,就像前年在法國吃西餐鬧了笑話一樣的不舒服。 當時自己怎麼竟冒出了用雙手跟同志們握手的念頭了呢?長期以來,下級都是用雙手同他握手的,而且握得緊。而他不管手空與不空,都只伸出一隻手來。有時同這位同志握著手,卻掉頭招呼別的同志去了。那是很正常的事,也沒聽人說他有架子。今天怎麼啦?見別人伸出雙手,怎麼竟有點那個感覺了呢?那種感覺應怎麼名狀,他一時想不起來,叫做受寵若驚嘛,又還沒到那種程度。當時只覺得自己不伸出雙手有些過意不去。哼!虎死還英雄在哩,自己一下子就這樣了?這會兒,他坐在冰涼的石頭上,為自己當時不應有的謙恭感覺深感羞愧。難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隻不過是自己內心的一閃念,別人不可能看破的,方感安定一些。 可想起那些同志的熱情勁兒,心裡又不受用了。他知道自己在幹部中很有威信,大家尊重他,敬畏他。但他們今天表現得太熱情了。那已不是以前感受到的那種下級對上級的熱情,而是老朋友見面似的那種熱情。熱情的程度深了,檔次卻低了。不同級別、不同身份的人之間,熱情有不同的分寸;由不同的熱情分寸,又區分出不同的熱情檔次。這一點,他很清楚,也很敏感。這麼說,那些人在心裡已開始用一種水平視角看他了。自己的位置這麼快就降了一格,那麼以後呢?有人乾脆稱我老書記了,那是有意區別於新書記吧。這些人,何必還那麼熱情呢?哦,對了對了,我今天倒幫了他們的忙,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充好人的機會,讓他們好好表演一下自己的大忠大義。你看,我可不是那種勢利小人,人家陶書記退了,我照樣尊重別人。陶凡憤然想道:我可不要你們這種廉價的熱情! 剛才辦公室樓梯口不到兩分鐘的應酬,這會兒令陶凡滿腦子翻江倒海。不覺背上麻酥酥地發冷,打了一個寒顫。座下的石頭涼生生地像有刺兒,連忙站了起來。因剛才坐姿不對,雙腳發木,又起身太快,頓時頭暈眼黑,差點倒下。趕緊扶著石牆,好一會兒,才鎮住了自己。這才發現左手被荊刺扎得鮮血淋漓。 秋日的天空,深得虛無。滿山桃葉凋零,很是肅殺。陶凡頓生悲秋情懷。馬上又自責起來。唉唉,時序更替,草木枯榮,自然而已,與人何干?都是自己酸溜溜的文人氣質在作怪! 王嫂買菜回來,見陶凡孤身一人站在院中,嚇得什麼似的。忙將菜籃丟在地上,先跑去開了門,連問:“陶書記等好久了嗎?”又責怪自己回來遲了。陶凡說:“沒事沒事,剛到家。”進了屋,王嫂才看見陶凡的手包了手絹,問:“怎麼了?”陶凡只說:“沒事沒事。”頭也不回,進了臥室。王嫂是很懂規矩的,主人在家時,她從不進臥室去,只有陶凡夫婦上班去了,她才進去收拾。這會兒她見陶凡有點想休息的意思,就不再多問了。 陶凡在床上躺下了。偏頭看了一下壁上的石英鐘,已是十點半了,這才知道自己獨自在門外呆了兩個多小時。 夫人下班回來,見陶凡躺下了,覺得奇怪:“怎麼不舒服嗎?老陶?” 陶凡說:“沒事沒事,有點兒困。” 他不想告訴夫人自己在屋外冰涼的石頭上坐了兩個多小時。說了,夫人也只會怪他死腦筋,怎麼不知道給她打個電話?他那微妙而複雜的內心世界,沒有人能理解,夫人也不可能理解。想到這裡,一股不可名狀的孤獨感浸滿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