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里有銅柱、林邑、九真、日南、高真臘、銅勒、交趾等國。出潼關經東萊,距離二千七百六十里,渡過滄海,到達北濟國和新羅國,又東南經利磨國,可到倭國,海行不計裡數。”
老漢所講都是高歡從前聞所未聞,他望著羊皮毯子上的酒袋清醒過來:“難道我們漢人以前坐井觀天?與胡人的地域相比,中國只相當於羊皮毯上的小小酒袋?難道中國並非天下中央?”
老漢喘口氣:“西域數千裡外還有一個叫做大食的國家,騎兵數十萬,足以抗衡中原大國。上述僅是大國,更有遙遠的不計其數的部落,中國就像大海中的小舟,隨時都有顛覆的可能,漢人卻坐井觀天,夜郎自大,必將招致大禍。”
老漢遇到可以傾談之人,將想法托盤而出:“除了地理,氣候更使胡人立於不敗之地,他們居於大漠縱橫的苦寒之地,冬季風雪蔽日,只能放牧無法農耕,習慣春耕秋收的漢人無法生存。秦始皇僅能修築長城自守,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擊潰匈奴後,不得不將士卒撤回,都不能長期佔據草原。除非忍無可忍,漢人絕不願出關掃蕩胡人,匈奴牧馬塞外便立於不敗之地。中國物產豐富氣候宜人,糧食、酒漿、絲綢和女人,都是胡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寶物,胡人像蝗蟲一樣,每年秋冬劫掠漢地,財富美女佳釀吸引百國千部的胡人,浩浩蕩蕩源源不斷地蜂擁進入,漢人難道不是岌岌可危?”
高歡聽老漢分析得如此透徹,脊背涔出冷汗:“難道中原漢人還將經受五胡亂華那樣的磨難。”
老漢口氣更加沉重:“比五胡亂華更大的磨難將降臨漢人頭頂,草原的遊牧胡人早晚有一日將席捲海內,世上沒有漢人生存之地。”
高歡想到現在的形勢:“現在南北對峙,難道北方胡人將跨越淮何、長江攻入建康,漢人將亡?”
老漢仰頭沉思,回答高歡:“那也不一定,現在天下有三股勢力,從四周包裹中原的胡人實力最強,侵入中原定都洛陽,不斷漢化的魏國居於其次,逃亡江南漢人實力最弱。不過現在胡人內部矛盾重重,天下形勢更加詭絕。”
“胡人之間?”六鎮造反就是胡人間自相殘殺,高歡被老人提醒,若有所悟。
老漢雖處草原,卻留心天下大勢:“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推行漢化,消彌胡漢矛盾,與塞外胡人卻劍拔弩張。六鎮胡人深受歧視,不滿現狀,起兵反叛。天下大亂之際,秉持朝政的胡太后卻大興土木,驕奢淫逸,魏國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隨時土崩瓦解。這是漢人唯一機會,如果胡人間分出勝負,傾力南下,漢人便將失去最後的家園。”
高歡來自懷朔鎮,反駁老漢:“破六韓拔陵戰死,葛榮火併吐火洛周,四處劫掠,絕非成大事之人。魏國推行漢化,失去以往金戈鐵馬的氣勢,胡人群龍無首,豈能南下攻梁?”
老漢第一次聽說這些最新的發展,閉上眼睛思索一陣:“天下打亂,形勢詭譎,唯求上蒼護佑漢人的一線生機。”
高歡低頭看看靠在自己的膝蓋上酣睡的爾朱歌。她剛巧睫毛一動,眼睛睜開,臉頰帶著睡眠中的溫潤顏色,淺淺笑著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目光,高歡露出笑容,幫她壓緊身上的毛毯。
爾朱歌聽著風聲,好奇地看著這個獨自在秀容山谷中牧馬漢人,他胸懷天下,侯景和劉貴這樣驍勇的戰將都心甘情願以他為兄長。他還擁有草原胡人所不具備的細膩的體貼,爾朱歌在這一個多月的旅程裡,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她躺在他的臂彎裡,心中甜蜜,不知不覺中在呼嘯的風聲中閉上眼睛,含著笑容進入香甜的夢鄉。
老漢的談興性被漸漸襲來的睏意征服,徹夜的長談消耗了他的全部體力,閉上眼睛緩緩入夢。高歡的頭腦風暴卻沒有結束,困擾他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我既不同於中原農耕的漢人,也不同於在草原上游牧的胡人,我是胡化的漢人。另一個難題同時升起:我想成為什麼人?放棄祖先高貴的漢人血統,成為一個胡人?不。放棄我的妻子兒女和兄弟夥伴,成為一個老婆孩子熱炕頭,不倫不類的漢人?也不。高歡輕輕站起,走到帳外,仰頭望著籠罩四野的蒼穹,天空點點繁星,卻沒有給他明確的答案,這個問題在他腦中盤旋:過去無所謂,未來才又意義,我有選擇的能力,命運在我手中。
18,沙漠鐵騎(1)
冬去,春來,夏至,漠北冬季比中原漫長得多,此時也露出夏天的跡象,草根從底部綠到空氣中,小動物忙碌起來。爾朱歌離開秀容越遠,心情越好,爹爹這半年過得怎麼樣?爺爺的鬍子都氣得翹起來了吧?爾朱歌轉瞬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