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背之上,一道道新傷舊痕,季子治小心把金創藥撒上去,傷口肌肉一瞬收縮,但季子穆卻始終緊緊抿著唇,沒有露出多少痛色。
——連這一點點痛楚都承受不了,他還能做什麼?
沒了親孃的孩子,成長總是飛快的。過去的季子穆,尚有幾分少年衝動和脾性,只是經過這麼一年多時間的沉寂,整個人長大得飛快,會吵會鬧,那是因為心裡尚存有希望和信賴,當徹底絕望之後,這所有的情緒都盡數沉寂下來了。
世態炎涼,人間現實,這兩年時間,兄弟兩人體會得實在太多太多了。
在軍中戰中,季子穆是真的拿命去拼的,傷痕累累也就沒什麼出奇的了。
因為他深切知道,機會來之有多麼不易。
——季子穆這趟能出來掙軍功,還是全賴唐顯州陳義渠等舊人股肱。他們沒忘記季子穆,在季元昊前面再三進言,這才讓季子穆兄弟倆得以出宮進營。
沒有皇寵,前景堪憂,那得自己趕緊立起來啊!軍功什麼時候都錯不了的,不管將來如何,打鐵還需自身硬。
在唐顯州陳義渠等人的安排和教導之下,季子穆也很拼,如今是真正在軍中站穩腳跟了,哪怕是用他一身傷換來的,他也覺得很值。
——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個弟弟,他得照顧好自己和弟弟。
等終於包紮好了傷口,季子穆吩咐親兵也下去包紮休息。這些親兵一半是從任氏陪房中挑的,季元昊漸漸發跡之後,任氏名下也補上了不少的嫁妝陪房,莊子、房產、商鋪等等,這些都是需要人打理的,這麼多年汰換生子下來,還有賣身契,裡頭的人對任氏忠誠度當然足夠高。
另外還有一些,任氏舊年也輔助季元昊幫著打理一些瑣碎外務,手下也有慣用的人,不少甚至還是從她莊子裡頭挑出來的,和前者一樣。
上述就是季子穆兄弟最原始也最可信的人手了。
另外一半的親兵,則是唐顯州幾個特地給他精挑細選給配的,非常熟悉軍中,很能幹也足夠忠誠,季子穆平時待之恩威並重,也漸漸真正收復了。
這些都是季子穆自己的人,他自然愛惜,親兵也知主子是真體恤,也沒推託,留下幾人值守,其餘負傷的去包紮,沒傷的則匆匆擦洗之後趕緊去提晚膳,不然晚了可就拿不上熱菜好飯了,他們這邊可沒三皇子四皇子那邊的待遇。
他們湊合一頓沒關係,但總不能讓大殿下二殿下吃冷飯和盤底淤菜的。
腳步聲匆匆遠去,營帳內安靜下來,就剩兄弟二人,帳外的聲音就變得格外清晰。
此時正是日暮,軍士回營腳步聲遠近不絕,沒一會兒,便聽見雷鳴般的馬蹄聲從營帳前不遠經過,幾道空鞭甩得啪啪響,不用親眼目睹都能感受到那隊騎兵是何等的恣傲昂揚,有行禮聲音零星,馬蹄聲旋風般往帝帳方向去了。
——這是德妃之子,三皇子季子禮。
這是又第一時間前往帝帳邀功,又斬首多少破敵什麼的。
德妃李婕妤藉著他兄弟的東風把兒子也送了進來,卻遠遠比他們兄弟耀眼得多,帝寵,父誇,至於後者斬首和戰功有多少公舅母家幫助的水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季子穆眉峰不動,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至於季子治,到底年紀小,拳頭忍不住攢起來了,面露不忿。
等那馬蹄聲過去之後,季子治忿忿灌下一盞茶,半晌,他湊過來,以僅兩兄弟聽得見的聲音,“哥,那個……你去嗎?”
季子穆眉梢終於動了一下,他迅速掃視左右,帳內空無一人,他摸了摸腰側的配刀,這配刀刀柄是特製中空的,裡頭塞有一封很短的簡信。
是透過母親陪房心腹從親兵處秘密傳遞給他的。
署名,竟是楊延宗。
季子治垂眸,猶帶稚氣的面龐上有幾分怔忪:“……據說,從前阿孃和楊夫人關係極好極好的。”
他們一房,和楊傢俬交也很不錯。
他想起從前母親在時的時光,聲音有幾分發澀,半晌回神,勉強笑笑。
只不過,從前關係不管有多好,現在他們已經是敵對關係了,楊延宗是叛黨,是逆軍頭領。
兩軍對壘,他突然給他哥傳信做什麼?!
有關這個問題,季子穆已經思忖好幾日了,此刻緩緩道:“去,為什麼不去。”
聽聽對方說什麼也好。
季子穆心裡隱隱有個猜測的,但他沒宣之於口,只對弟弟道:“他總不會殺了我的。”
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