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他瞥了眼那人,淡淡道:“我在北地征戰時,聽聞北戎有個舊俗,人死了,頭顱臂膀可斷,可內臟卻不得與屍身分離,否則將永世為長生天所厭棄,生不歸族群,死無所依,永世不得超生。”
他這句話,是用北戎語說的。
他話罷手一揮,門開,幾頭半人高的餓犬奔了進來,季元昊冷冷一笑,一腳踢開血淋淋的頭顱,隨手剖開一具屍身的胸腹,惡犬立即狂吠地奔上去,埋頭苦吃。
一直第六具,這人被從邢架上解下來,他終於崩潰了,“……我說,我說,我都說!”
這人死死瞪著舔唇的惡犬,閉眼半晌,最終道:“我們和黃氏早有聯絡,你們知道黃世茂吧?”
知道。
當然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不管是否自願,黃世茂確實越陷越深,這北戎細作網能發展得這麼龐大,他當居首功。
那麼,老皇帝知道不知道呢?
如果被審查察覺,老皇帝當然是要將其連根拔起的。
一石二鳥?一箭雙鵰?
邏輯終於順起來了,楊延宗扔下染血的長劍,對季元昊道:“接下來,就看季兄的了。”
楊延宗可沒忘記,季元昊耳目可是深入到羈押大獄的,皇宮其他地方滲透的眼線肯定不少吧。
既然是這樣,這事就交給他了。
楊延宗不打算動用自己的暗釘了。
“譬如,僻井,偏土,又或者冰庫之類的地方。”
楊延宗細細忖度,他想起了那個監察司章太監。
季元昊盯了他一眼,撇撇嘴,不過並沒有拒絕。
過了幾日,季元昊很快將視線鎖定了冰庫,次日逢六,宮中處決了一批犯禁的宮人太監——宮中死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大內可不好混啊,特別是近期老皇帝和坤皇后之間關係暗流洶湧,死人就更加多了。
當日處決的宮人太監共一十八人,但拖到亂葬崗的,卻有十九具屍體。
這具太監屍體面容已遭損毀,屍身胖脹發大,似乎是處以水刑而死的,但楊延宗卻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傷疤。
他這個人記性特別好,他記得和章太監共責張伯騫的時候,對方右手帶著一個碧玉扳指,扳指下露出半個舊疤。
傷疤不大,淺淺的,但章太監當時手捧羊皮冊,看得還非常清晰。
楊延宗冷冷一笑,命人割下這隻手,放進石灰盒子裡,去送給坤國舅。
一天後,坤國舅回信,對方最終承認了,他原來是想請蘇瓷和任氏母子去雲州別莊做客的。
這一點,倒有佐證,因為此前,阿川已查得坤氏在雲州的一個莊子,確實突然做過一些收拾採買的活動。
那麼,將計就計,下命令不留活口的,就是老皇帝了?!
……
是夜,楊延宗回房。
他回屋時已是二更過半,蘇瓷近日養傷,天一黑就到點睡覺了。
她的傷好些了,但繃帶還是沒能解。
她精神狀態非常好,好像已經完全恢復回那個狡黠活潑的蘇瓷,但事實上,整天少吃少喝的光喝藥,又失血過多,傷勢不輕,她臉色不但蒼白,且有些發黃。
楊延宗看過她,吩咐人把鏡子都收起來。
這個丫頭其實很臭美,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大概該焉了。
他上書陳情,說妻子傷重,老皇帝比較體恤,許他徐行緩歸,十月底前收拾好北疆的守衛,回到陽都復職即可。
真真是一個懷柔恩恤的老皇帝啊!
果然就是老皇帝!!
楊延宗冷笑一聲,他確實沒什麼忠臣之心,若萬不得已,當那亂臣賊子又如何?!
大男人豈能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
這次真的動了他的逆鱗。
除此之外,楊延宗還敏銳地從老皇帝對他妻子的這道死命令,嗅到了老皇帝對他的態度。
他冷笑,只怕,他先前所忖度的,留下他和季元昊二人,或許適當再削一削,成就多方互相掣肘以便於將來小皇帝親政的局面,是希望渺茫了。
好啊,好!
好一個皇帝陛下!
老皇帝和坤氏,兩邊都不是什麼好貨,這坤氏其實也未必多好,將來翻臉不足為奇,但這以後再說。
楊延宗冷冷垂眸,一室噤若寒蟬,片刻,他抬起眼睛,“給夫人收拾行裝,明日回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