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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東陵隕殤

地下暗河的斷水口豎著一個龐大的石碑。

我看到石碑的一瞬間,整個人都為之一震。

這石碑我相當熟悉,曾幾何時,我每日在山月臺靜思時,總能看到。

碑上用東陵古字刻著歷代國師的名字,最末尾的那個名字,是我的姑姑,東陵芷。

這數多的先輩,都是東陵不為人知的歷史。她們一生護佑東陵,到最後,只留下這麼一個刻著名字的碑。

我站在石碑前,有些僵硬地回過頭。

暗河水自石碑的縫隙裡流下,將怪異詭譎的屋舍分隔成陰陽兩道,河道上空縱橫交錯的木橋閣樓。

除開這些後來者的建築,整個鬼市的輪廓清晰浮現在我眼前。

這裡是東陵國都最後的遺蹟,山月臺。

是我的家。

我以為山月臺早就隨著東陵的都城一道燒燬了,卻沒想過還能有再次回來一天。

我死後,東陵究竟發生了什麼,山月臺和青州的行宮怎會同時陷入地底。

兩者相距千里,我死後,又是誰斂了我的屍,將我從國都帶去了青州。

救我之人,究竟是誰?

遙遙望著這片熟悉又陌生的城,一個詭異的念頭從我心中一閃而過。

鬼王,一定是東陵遺民。

我想去見他,我得去見他。

石碑之上立著不足方寸的小閣,有些像舊時東陵百姓裡祭拜先祖所立的祭廟,暗光透過小格木窗,燭影幽幽。

我飛身上石碑,進到小閣裡,卻不見牌位,只瞧見了一口井。

我如今跳井也算是少有心得,只是這口井比別的井都要深,我感覺我墜了許久,才墜到地面。

入眼就是一片血色的花海,我記得,這是姑姑種下的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難養,起先姑姑種了兩株,被我的鶴兄叼了一朵,剩下那株孤零零地留在盆裡。

百年過去,這片花海在地底延綿了數里,我一路走到了山月臺之巔,東陵祭臺。

我曾在這裡死去。

沿著蜿蜒的石階一步一步地朝祭臺而上,有人在最高處負手而立,他穿著黑色的袍,和墨色的長夜融合在一起,像隔了一層霧,不管我怎麼靠近,都無法觸碰他。

我好像認識他,那背影我似乎看過無數遍,熟悉得就像是下一瞬就可以叫出他的名字,可他的名字到嘴邊就頓住,怎麼都想不起來是誰。

“你是誰?”

我向他靠近,他回過頭來的一瞬間,霧氣散去,一切都靜默了。

我沒能看清他的臉,伸手想要抓住他,下一刻卻從花海中醒來,四周哪還有祭臺的影子,我分明一直在花海里。

是夢?

我有些迷茫,朝祭臺而去。

突然腳下一頓,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我低頭一看,竟是半截枯骨。

我將這半截枯骨撿起來,觸及的瞬間,滾燙的枯骨灼熱了我的掌心。

我感覺到了痛。

是枯骨的痛,生前的痛意滯留在屍骨之中,至死不休。

瞬時我明瞭,這是東陵國破時,死去的東陵子民。

敕雲鐵騎沒能帶走他的命,他卻死在了我的天火之下。

沒走兩步,又是一塊碎骨。

東一塊西一塊,怎麼撿都撿不完。

曼珠沙華底下竟堆滿了枯骨。

每一塊碎骨都裹挾著滾燙的熱度,將我灼傷。

他們似乎是在責怪我,怨恨我,將我一直以來維持著的平靜表象強行剝開,露出皮肉之下最卑劣的心思。

東陵百姓,在怨恨著他們的末代公主。

“我有什麼錯?!”我的聲音幾近破碎,幾乎是從胸腔之中怒吼出來。

我極力想要撇清自己,卻失力般地跪了下來,紅的花,白的骨,像血一樣凝固在我眼前。

我想說些什麼,什麼都好,喉嚨裡卻乾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響。

我從前看不起那些以身殉國的前朝公主,總覺得她們沒用。

大敵當前,死一個公主有什麼用,國照樣會破,倒不如玉石俱焚。

死,也要拉著敵人一起死。

我確實這樣做了,當日東陵國破,我沒有讓一個敕雲族人活著走出東陵。

天火降下之時,我心中哪有黎民百姓,那一時只有大仇得報的痛快。

可東陵的百姓因我而亡。

我才是那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