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人不認識我,不尊重我,所有人都爭著對我好,從來沒有人敢對我說一個不字。所以啊,他們對我好,都是為了巴結我,是為了懼怕我父親,是為了在我身上得到好處,是為了...為了什麼呢,對了,是為了能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然後再算計我,利用我。你看,是不是有很多理由?”
薛茹聽得愣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得道:“我...我不知道這些,我連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少年忽然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真好!知道嗎,你說出了多少人的心聲!那些人討好我,奉承我,甚至處心積慮地來謀害我,但他們有誰知道我的名字呢?誰也不知道,誰也不在乎,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轉眼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薛茹聽得糊塗:“這...這怎麼可能呢?你這樣有權有勢,他們豈會忘記你的名字?再說,他們忘了你的名字,怎麼稱呼你呢?”
少年哈哈笑道:“這很好辦,龍少爺,龍家公子,天龍門的小少爺,大名鼎鼎的楊少俠的弟弟!我的稱呼是不是很多?是了,這些也都是我的名字,他們並沒有叫錯,是不是?”
薛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硬找出一句話來:“那個楊...楊少俠,是你的哥哥嗎?可你是龍家公子的話,他怎麼不姓龍呢?”
少年冷笑道:“是啊,他不姓龍,他只是我父親收養的棄兒,但是父親走到哪裡都帶著他,他才是父親的好孩兒,名聲在外的楊公子,天龍門怎麼不乾脆姓楊呢?”
薛茹隱隱有些聽明白了,原來父親對待養子竟勝過了親生兒子,世上竟有這樣的事嗎?她所知所識實在有限,看著少年落寞的神情,不曉得怎麼安慰他,只得輕聲嘆道:“這樣說來,你的確是很委屈的。”
少年沉默地望著遠方,半晌,忽道:“你知道我從哪裡游過來嗎?”抬手一指:“對岸。”
茫茫海面,一望無際,哪裡有什麼“對岸”?如果真的有,那該是多遠的對岸!薛茹絕不相信,但看看他這一身斑斑傷痕,顯然是在海里浸泡掙扎了許久許久,難道他真的是從“對岸”游過來的?念及此處,忍不住驚叫道:“你瘋了嗎!”
少年自嘲地笑了笑。
薛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大聲道:“就算你的父親偏愛養子,就算那楊公子事事比你強,但你若胸中有抱負,就不該自暴自棄,就應該做出一番事業來證明自己!”
少年淡淡一笑:“證明?呵呵,我十歲上那一年,父親從外面帶回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從那時起我們就生活在一起,一起識字、一起習武,我們兩個穿戴相似,身量相似,連長相也有幾分相似,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命中註定的兄弟。我從未有半分遜色於他,我應該證明什麼呢?”
少年轉過臉來,直視著薛茹的眼睛:“可父親就這樣毫無理由地偏愛他,你知道到了什麼地步嗎?五年前,父親帶著楊君瀚出了趟遠門,你知道是去做什麼嗎?是送他去巫山拜師學藝!”
薛茹茫然地搖了搖頭。
少年冷笑一聲,道:“是了,你不知道‘巫山’這兩個字在武林中的份量,那是多少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聖地。但巫山派與世隔絕,從不參與江湖事,也不買任何門派的面子。我從不知道父親與巫山派還有這等深厚的淵源,他竟然能送一個弟子進去!而他居然——選擇了楊君瀚!”
薛茹忍不住在心裡道:“這位父親果然有點偏心……”嘴上卻安慰著:“這樣也好,他一走,你就更有機會在父親面前證明自己了。”
少年突然發狂一般站起來,雙手撕扯著衣服、頭髮,大哭道:“可是父親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他…他突然遭了暗算,突然就死了!父親死了……我沒有父親了!”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雙手插進沙子裡,緊緊攥著,拱起的脊背劇烈地起伏。
薛茹吃了一驚,鼻子一酸,挪過去輕輕抱著他,臉頰靠在他的背上,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他。
良久,少年漸漸止住了哭泣,但依然跪伏著,薛茹順勢將他的頭輕輕枕到自己的膝蓋上,拍著他脊背,給他安慰。少年似是倦得很了,就這樣枕著,身子一動不動,也不再說話。
當晚,薛茹仔細剔乾淨了那條魚,做了一碗魚肉羹端給少年,說道:“你先吃,我去找我娘。她在鎮上給大戶人家做針線活兒,我今晚在她那兒過夜,明天再回來,你吃完就休息吧。”
剛說完,肚子就“咕咕”叫了幾聲,薛茹臉上一紅,尷尬著道:“我走了!”說完匆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