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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前世今生疊加在一起,蘇成意兜兜轉轉也算是活過幾十年,總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態度,像個沒有感情的旁觀者一樣路過了許多人轟轟烈烈的悲歡離合,其實很少為此動容。

蘇澤朗和楊柳離婚的時候,他蹲在民政局的門口,看樹前螞蟻忙忙碌碌,試圖分離解析一具天牛的屍體。

烈日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到他面前,有些刺眼。

“你是想跟爸爸,還是想跟媽媽?”

不知道是他們兩人之中的哪一位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蘇成意安靜觀察完那隻螞蟻鑽入水泥縫隙的路線,才抬起頭來。

“我誰也不想跟。”

他說句話並不是在賭氣,只是覺得眼前劍拔弩張好像一點就炸的兩人,在處理好他們對彼此的怨恨和怒氣之前,誰也沒有養好一個小孩的能力。

大家都是普通人,愛恨亂七八糟,倒也正常。

蘇成意那時候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愛並不會消亡,只是化作孽緣,糾纏一生,哪怕到了黃泉路上也會爭吵不休。

外公生病那段時間,起初的狀況並不太差。

能自己做的事情從不麻煩護工,堅持每天下樓散步,偶爾還會中氣十足地朗誦首詩。

如果帶著他最心愛的二胡,可能還會給病房的病友們拉上一首《漢宮秋月》。

蘇成意每天放學都直奔醫院,搭個小凳子就趴在病床旁邊寫作業,外公有時候會批評他寫字的姿勢不標準,遲早會近視變成個小眼鏡。

蘇成意並不搭話,只是隨便指指試卷上的空白處,說不會做。

“噫!這都記不住,可還了得?今天不整篇背下來,明天不許再往醫院跑了。”

外公敲敲他的腦袋,搖頭嘆氣道: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你是小學二年級就背得了的。”

蘇成意憋著笑點點頭,行雲流水在卷子上寫完答案。

其實他又怎麼會不記得呢,學習這一塊,原本就是他的統治區。

可是相對的,察言觀色的能力又是他所欠缺的。

所以,蘇成意才沒有發現蘇澤朗強顏歡笑的神情,楊柳越來越憔悴的雙眼,以及醫生和護士查完房之後情不自禁嘆的那口長氣。

外公病危的前一天,也正是蘇成意期末考試的前一天。

他靠在病床上,除了有些蒼白的臉色之外並無異常。

蘇成意從書包裡拿出象棋棋盤,這是兩人昨天約好了的活動。

外公下棋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蘇成意聚精會神,一點都不敢分心。

兩人對弈,就像是老謀深算經驗豐富的年邁將軍,對上年輕氣盛銳不可當的新兵將領,是完全不同的棋風。

一場棋下到一半,主治醫生推門而入,楊柳和蘇澤朗緊張兮兮地迎上前來。

外公咳嗽一聲,示意蘇成意合上棋盤。

“倒是有些進步。回去好好休息,等你考試結束,咱們再繼續下。”

然而,這一別,就是天人永隔。

蘇成意沒能見到外公的最後一面,那盤棋也成了永遠的殘局。

在他的腦海裡,這盤棋重演過無數次,也有著無數的可能性。

蘇成意被困在那場棋局裡很久,閉上眼睛的時候,總是在想。

那匹馬為什麼會落到那個位置,那個炮換得究竟虧不虧.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變成了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命題。

因為能給出答案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白雲千載空悠悠。

此時此刻,陳錦之就站在他眼前,蘇成意卻分明感受到,兩人之間正在上演的,就是這樣的一場離別。

死生不復相見。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蘇成意好像程式出了故障的機器人一樣,思緒混亂,大腦一片茫然。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失措,陳錦之忽然伸出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和從前一模一樣的溫柔,像是飄落到身上的雲朵一樣輕柔的安撫。

陳錦之輕輕嘆了口氣,唾棄自己直到此時此刻依然絲毫硬不起來的心腸。

明明早就感受過什麼是痛徹心扉,卻仍然見不得他片刻傷神。

“你知道嗎,蘇老師。”

良久,她重新開口。

蘇成意抬起頭來,望著她的眼睛。

“這些天來,我想到過很多個你可能會給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