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歲的他小跑著來到豬圈房子那裡就叫起來:“爸爸!吃飯了!”邊喊邊往父親跑去。父親手裡拿著燙子正在給房頂抹面,生怕他跑過去在水泥面上踩出腳印來,就笑著哄他說:“乖,莫過來!你先回去,我們馬上就回來。”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對這一場景還記憶猶新。估計這一輩子他都忘不了這個畫面了。
第二個畫面:飯熟了,才幾歲的弟弟還在床上睡覺。父親走到床上去就把弟弟拎起來,睡眼朦朧的弟弟又氣又惱,四肢在空中又彈又撓,活像只被人揪住脖子的豬兒。父親卻哈哈大笑,說道:“你個懶豬兒,飯都添起了,還不起來!”那時候趙路心裡就想:也只有弟弟敢這麼耍大牌,自己小時候是肯定不敢的。
一直到自己上了大學,父親也和么爸一起來到武漢打工,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父親才有說有笑的。有可能是自己長大了,還是整個家族出的第一個大學生,父親對他說話就像對待一個成年人一樣了。有些事情還徵詢一下他的意見。
聽父親這麼說,趙路就帶著彎刀到山上砍水竹去了。剛剛洗了澡的,等下回去又要洗一次了。夏天就是這樣,一動手幹活就要出汗,從小到大就勤快的他都有經驗了。
水竹是一種灌木一樣的小竹子。春天,從地下冒出來的水竹筍是一種美味的野菜。長大後的水竹被農人砍來夾籬笆,做纏絲瓜藤黃瓜藤的立杆。
趙路走過水塘,從塘堤走下去就是一片田野,走過田野就是一片山林了。這附近都有自己家耕種的田地,山林的那邊還有一塊地也是他們家在種。以前就經常在這些地方來來往往,他知道那片山林裡有水竹子。
田野裡的油菜正是長得旺盛的時候,到處都是綠油油的。趙路就喜歡這樣的景緻。看到路邊一叢叢的狗尾巴草,他就扯了一根叼在嘴裡。
他走進山林,找到水竹林,挑了些老竹子,砍下來剃了竹葉,用一根水竹捆了揹回家。砍竹子的時候他又出了一身大汗,這都不怕,他就怕山林裡那些人不能碰的植物。在老家有一個關於八大王洗四川的傳說:八大王張獻忠帶兵進入四川,他內急去解手,解完手順手扯了片葉子搽屁股,結果他屁股就火辣辣的痛起來。原來他扯的是蕁麻葉子,老家叫“藿麻”。蕁麻葉子是碰不得的,碰了那就是噩夢一般,農村的人都知道這個常識。八大王頓時殺心大起,下令要血洗四川。他說難怪四川人這麼惡,連草都這麼歹毒。趙路就怕碰到像蕁麻這樣的東西,所以他不管春夏秋冬上山都是長衣長褲。
把水竹揹回家,父親就教他做面筷子。父親這時候已經不能親自動手做重體力活了,只能做一些手上活路。水竹先剁成尺把長一截一截的,再用火稍微烤一下,再把竹節疤上的那一圈圈青黑色的東西刮掉就可以了。
父親說:“長短要剁得均勻,不要長不長短不短的,竹結疤要刮乾淨。你么爸是講究的人,東西做得不好的話,他看不上的。”說完還自己動起手來。父親把面筷子整整齊齊的放在一起,把比其他面筷子長的剁下一截來,又拿起刀仔仔細細的颳著竹結疤。
趙路知道,其實父親和么爸都一樣是講究的人,做事情都喜歡做得漂亮。他小時候在老家時,也像崇拜父親一樣崇拜么爸。那時候父親已經下湖北去了,么爸就是家裡的正勞力,頂樑柱。奶奶什麼事情都依靠么爸,村子裡需要幫工或者還工的時候,代表家裡出面的也是么爸。趙路還從父親的言行裡看出另外一層意思:家裡有母親在,父親是過不了清淨日子的,父親去投靠么爸,應該會比家裡過得好一點,但他需要帶點東西去當見面禮,討得么爸的歡心。
趙路心裡充滿了悲涼和無奈。父母親的恩怨他解決不了。這麼多年,他們兄妹勸過父母很多次,但都無濟於事,後來也就不做無用功了。父親現在都到這個地步了,還得出去躲避。為了讓自己的親弟弟對自己有個好態度,他還自己動手給么爸做面筷子。趙路其實知道么爸不是小氣的人,自己小時候在老家那些年,么爸待自己都是親熱自然,沒有一點嫌棄他的意思。但父親既然要這麼做,他也不好說什麼。
過了兩天,他就把父親送上了去河南三門峽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