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丹庭,沐芒宮,第天。
芙寧娜放下了手中那維萊特送來的的報告,藍色異瞳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些許。
瓦謝,也就是瑪塞勒的落網,宣告著少女連環失蹤案的結束,楓丹上下一片歡欣鼓舞,彈冠相慶。
但,除了受害者的家屬,誰又還會記得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呢?
芙寧娜掃視著那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數字,指尖微微地顫抖著,她的心驟然緊縮。
每一個毫無生命的陌生文字,都代表著一條生命的消亡。
她抬起頭,目光失焦地盯著不遠處的鏡子,愣愣地注視著著鏡子中毫無分別的自己,良久無言。
預言,沉沒的預言。
少女連環失蹤案,不過是末日來臨前的一場小小的預演。
自她走上這場曠日持久的舞臺,披上水之神明的戲服開始,她就再也沒有一個晚上能夠享受安寧和平靜。
預言猶如步步逼近的死神,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它靠近的腳步。
所有人都將溶解在水中,只有水神獨自坐在王座上哭泣。
在每一場如期而至的噩夢中,末日的場景總會不期而至,直到她從睡夢中驚醒,淚流滿面,卻分不清何為現實。
但,她無人訴說,也不能訴說。
接受使命之時,她便知曉,這是一場漫無盡頭的獨舞,也是一場苛刻得不容許分毫失誤的考驗。
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
……
芙寧娜走到窗前,透過沐芒宮豪華的落地窗,怔怔地注視著窗外籠罩在暮色中的楓丹庭風景。
水神,多麼高貴而神聖的稱呼。
人們希望水神的偉力無所不能,而她也正是如此扮演著神明,號稱著正義的光輝審判諸神,以此回應著子民的期待。
但她手持著這張輕飄飄的紙,卻感到重如千鈞,幾乎就要脫手而出。
那是生命沉重的份量。
她不是起死回生的神明,只是一個蒼白無力的凡人,漫長的壽命對她來說不是祝福,而是詛咒。
“嗚……對不起……”
毫無徵兆地,芙寧娜忽然崩潰地跌坐在地上,捂著臉低聲抽泣起來。
她刻意將聲音壓得極低,唯恐被經過的外人發覺那個玩世不恭,自命不凡的水神,只不過是一個脆弱的小女孩。
對不起。
我不是你們期待認可的神明,我甚至不能肩負起保護你們的責任。
我是一個騙子,一個罪人。
對不起,對不起……
芙寧娜咬著嘴唇哭泣著,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下,敲擊在沐芒宮光滑的瓷磚上。
但,她已經沒有了退路。
芙寧娜唯有祈禱著,寄希望於鏡中的自己能夠遵守約定,帶領著楓丹的生靈找到真正的破局之路。
而她所能做的,就是繼續站在聚光燈下經受世人四面八方探尋的目光,並回之以執政的威儀。
即使這條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黑暗道路,從來都看不到同伴,從來都沒有盡頭。
……
“芙寧娜,演出很累了吧?”
她依然記得,四百年前,提著千靈慕斯滿心歡喜的自己回頭,聽見身後面容模糊的少年如此發問著。
起初她不以為意,只當是粉絲出於禮貌的關懷和擔憂。
但那場審判到來了,那場史無前例的顛覆了楓丹政局的審判到來了。
那個溫和的少年,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露了楓丹最為黑暗的隱秘,將血淋淋的預言真相橫亙在所有人面前。
那時她才猛然驚覺,回憶起那個夜晚少年模糊的臉上,那抹複雜的表情。
“芙寧娜,演出很累了吧?”
是啊,真的,很累了。
這之後的四百年,她反覆咀嚼著這句問話,不斷回憶著少年的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彷彿是伊甸園中神秘莫測的禁果。
她希望有人理解,但又害怕有人理解,她像一隻炸毛的刺蝟做出防禦的姿態,又獨自在黑暗中舔舐著傷口,默默流淚。
隨著少年的逝去,當年那句意味不明的話語終究是埋葬在了回憶中。
但即使是這樣,每當感到自己的堅持到了極限,回想起這個瞬間,芙寧娜總會獲得些許溫暖和鼓勵。
她知道,這條黑暗的道路,或許真的曾經有人和她在某個瞬間同行,即便,她不曾把握住那個珍貴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