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完全漠然地任人踢打踹罵,現在他可以在餓極了的時候,為了延續生命,眼也不眨一下地,一口就把半個髒饅頭吃下去。現在的他,不懂自尊與自愛,不懂志向與理想,只是純粹地如行屍走肉一般,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吧。現在的他,甚至麻木地,連痛苦,悲傷,恥辱,無奈都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他在眾人的訕笑中,站直了身子,搖搖晃晃往外走去。餓了三天了,就算有半隻饅頭略略充飢,終究還是沒有什麼力氣的。他略略有些迷茫地想,對了,三天來,遊魂也似四下地走,為什麼在這裡停了下來,似乎是聽到戲臺的方向,有人用悲傷的唸白,喊著:“勁節,勁節……”知道這只是演戲,卻還是不由得停住了步伐,不由得一跤坐倒,不由得喝了兩口劣酒,不由得心搖神動,伏地不起。戲臺上演得好忠良義士啊,似乎在前生,他就是那個忠正為國,一心想為民請命,為國建功的好官吧?似乎在前世,他付出了那麼多,就是指望著有一天,百姓可以太平安樂,不會再有人無家可歸,行乞為生,受人白眼,似乎在前生……然而,原來,他愛國,而國卻根本不在乎他。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明白,自以為早就看透,自以為,只需心之所安便別無所求,原來,當災難真正降臨的那一刻,誰也不可能真正心平氣和,坦然而受。他搖搖擺擺地往前走,不辯前路,不知方向,本能地又把那酒壺舉起來想喝,倒了半日,才醒悟過來,已經沒有酒了。在前生那些快活暢意的歲月裡,在一切美好的回憶中,每一幕都有那個人,他的笑顏,他的傲骨,他與他,一起飲酒談笑。最後那一夜並肩月下,那人笑著討酒喝,而他板著臉拒絕,卻在最後一刻許諾,待你歸來。與君共醉。只是,再也沒有共醉地時光了。他是那樣愛酒的人,最後的一夜,自己還是不曾讓他飲酒。在前生,他曾笑著答他:“如果你死了,我會代你飲盡天下美酒,我會代你看盡世間美景……”他答應過他,要代替著他。把兩個人的精彩活出來,把兩個人的生命在一個人身上延續下來。可是,終究還是失言了。勁節,勁節,今日的我,已無力飲盡天下美酒。已無能去看天下美景,九泉之下,你當如何罵我失言背信。可你,卻是到死,還要守住曾說過的每一句話。你說,“我活著,你活著,我死了,你還活著。”所以我一直一直,活到如今。也會一直一直,活下去。我自己可以失言背信,卻絕不會讓你說出的話。做不到。勁節,那個夜晚,你告訴我,此生,遇見我是你最大地幸運……不,你說錯了。盧東籬識得風勁節,是他這一生至大的幸運,仗著風勁節。他可以飛黃騰達,他可以履險如夷。他可以轉危為安,他可以死裡逃生。可是風勁節遇上盧東籬,卻是他這一生至大的不幸,沒有盧東籬,天下還有誰能束縛那個天不能拘,地不能束,自由不羈,傲骨如斯的男子,又能有哪一道聖旨,可以迫得這樣的人束手就死……風勁節啊風勁節,你一世聰明,為什麼在盧東籬身上,卻蠢笨至此……他抬起頭,仰面向天,慘然而笑,因為喉嚨不能發聲,便連這樣至慘至悲的笑,也都是無聲地。這天中午,一個滿身臭氣骯髒的叫花子,從集市上的戲臺邊被人呵斥著趕走,他一路行出鬧市,行到新建成不久的盧公廟前,終於支援不住,暈倒於地。盧公廟原是本地百姓因深幕盧東籬保國護民之恩義,所以在朝廷的號召下,由民間籌錢,官府協助,自發建造的廟宇。因著朝廷正極力宣揚盧風二人的事蹟,所以這廟建得倒也不小,前後數進,堂皇莊嚴。兩個廟祝見有人暈在廟前,雖然嫌惡他的髒臭,但想著盧公生前仁護萬民,死後總不好再傷他的仁德,便只得捏著鼻子,把這人生生給拖了進去。
第八十九章妻兒
是新修成的廟宇,還沒有請到得道高僧來主持管理,公推德高望眾的兩位長者主持,又選一些單身男子,或獨身老人做廟祝,以便灑掃整理。這時兩個廟祝,拖了盧東籬進去,其他人聞其臭而避之不迭,連聲道:“快點洗刷乾淨了再隨便安置個地方。”這兩個也不肯好生替人洗涮,直接把人往廟裡的井邊一推,從井裡搖了水上來,就往人身上衝。好在現在天氣還算暖和,這樣衝,倒也不會出什麼大事。連衝了好幾桶水,盧東籬身上倒真是乾淨了許多,氣味也散得差不多了,人也被冷水刺激得略有些清醒。他還有些迷茫恍惚,已被人一左一右,架起來便進了一個房間。才一關門,這二人就劈手過來撕衣服。他的衣服又髒又舊又破又臭還溼透了,當然不能穿在身上,甚至連保留的價值也沒有,讓人三下兩下,就撕了開去。這衣裳一撕開,就露出他三年來,因為長期食不裹腹而瘦得幾乎皮包骨頭的身子,而在這瘦得出奇的身體上,遍佈著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