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轉悠之後收拾住屋,妥當之後便是晚湯。老秦人將晚飯叫做晚湯,本意大約是白日吃幹晚來節儉喝稀。小趙高送飯時說,莊院晚湯從來是分食,給公子送進書房,他與令狐大姑自便,大姑說先生照公子,他便送來了。王綰笑說午間咥得太紮實,晚湯用不了這多,不若同湯便了。小趙高卻搖搖頭,說他從來不晚食。王綰問為甚,小趙高卻岔開了話題,說若是先生湯後要去公子書房,他去拿風燈,便跑開了。片刻風燈來到,王綰將一小碗藿菜羹也也堪堪喝罷,便跟著小趙高來到正院。
“公子書房如何不在東廂?”王綰頗是不解。依著尋常規矩,主人書房縱然不在北面正房,亦當在東面向陽一廂,如何趙政的書房竟在承受西曬之西廂?而從東廂燈火動靜看,那裡分明是廚屋與兩僕居所。
“公子非得如此。說廚下勞累早起晚睡,正當消受朝陽之光。他五更晨練天亮跑馬,人又不在書房,要陽光做甚?令狐大姑拗不過公子,只好如此了。”
“公子倒是體恤之心也。”
“那是!公子敬賢愛下,令狐大姑說得。”
“呵呵,那還為難國府老師?”
“噓!”小趙高開心而神秘地一笑,“遇得無能自負者,公子厲害哩!”說話便到西廂門前,便輕手輕腳上前輕輕叩門。
“在下王綰,請見公子。”王綰肅然一躬。
“高子,領先生進來,南間。”屋內一聲清亮的回答。
西廂是六開間青磚大房。王綰一打量便知是一明兩暗三分格局:南間是真正書房,中廳會客,北間起居。思忖間上得四級寬大石階推開厚重木門,迎面三步處一道完全遮擋門外視線的紅木大屏,大屏兩端與兩扇內開大門形成了幾容一人透過的兩個道口。繞過南邊道口,藉著風燈光亮,王綰頓時驚訝不已——中間三面牆完全擠滿了高大的木架,一卷卷竹簡碼得整齊有序,滿蕩蕩無一格虛空,中間一張書案,案後一方白玉鐫刻著一個斗大的黑字:灋!
王綰正在愣怔,少年已經走出了南間:“呵,先生看書也,這間是法令典籍。來,順便到北間。”小趙高已經輕靈地先到點起了四盞銅人燈,北間頓時一片大亮。也是滿蕩蕩書架竹簡,中間書案與厚厚的地氈上還攤著十幾卷展開的竹簡,直是無處不書!
“這是諸子間,只可惜還沒有收齊荀子近作。”
王綰更是驚訝:“荀子乃當世之新學,公子也留神此公?”
“荀子法儒兼備,文理清新奇崛,真大家也!”
“公子在南間起居了?”
“走,去南間。”少年笑了。
走進南間,王綰竟是良久默然。這裡是“國是”兩個大字。少年說,這裡的所有書卷都是從王城典籍庫借來的國府文告與大臣上書之副本,每三月一借一還,今日他正在讀國府的赦將詔書。“此詔高明!借穆公之例赦敗軍之將,避成法,安國家,從權機變雖千古堪稱典範也!”少年拿起案上攤開的竹簡笑著評點。
“公子如此雄心,在下景仰之至!”
“笑談笑談!”少年哈哈大笑,“消磨時光也算得雄心?先生趣話也!”
“如此消磨時光,也是亙古奇觀了。”
“先生也!”少年慨然一嘆竟是皺眉搖頭,“你說我是否甚病?一日歇息得兩個時辰便夠,再要臥榻便是輾轉反側,左右起來做事才有精神。偏又無甚事可做,便只有騎射讀書,只這兩件事我下得工夫,還不覺累人。也只在這兩件事,我用了王子身份!否則,哪裡去搜齊天下典籍?哪裡去搜齊天下兵刃?你說,這是病麼?”
“病非病,只怕上天也不甚明白。”王綰不無詼諧。
“偏先生多趣話。”少年一笑拿過一卷,“來,請先生斷斷此書。”
這一夜,評書斷句海闊天空,兩人直在書房說到五更雞鳴。料峭春風掠過山谷,少年趙政送走王綰便獨自晨練去了。王綰感奮不能自已,漫步山岡遙望咸陽燈火,竟無法平息翻翻滾滾的思緒。
旬日之後,呂不韋接到王綰書簡:“公子才略可經任何考校,丞相放手毋憂矣!”王綰做事紮實秉性厚重且不失稜角,素來不輕易臧否人物,呂不韋沒有不相信的道理。然茲事體大,王綰斷語如此之高,呂不韋也不能沒有疑惑。畢竟,這位王子自己只見過三五次,迎接王后歸秦時王子還是個總角小兒,後來又都是恰恰在東偏殿不期遇到,話都沒說得幾句,實在是不甚了了。思忖一番,呂不韋立即以行人署舊事未了名義,派一書吏將王綰緊急召回,密談一個時辰,呂不